五月初,雲南各地春收完畢,初步統計上來的數據顯示,今年沐府田莊最少減產50萬石,差不多減產了兩成。沐天澤也兌現了自己的承諾,依據帳目將莊戶中遭受災害,耕種貧田和缺乏壯勞力的家庭減免了這次的地租。而莊戶們手中的糧食則以市價的八成統一收購,對此莊戶們倒也沒有異議,覺得還算公道。 沐天澤知道最艱難的時期就要開始了,崇禎朝是小冰河期最寒冷的一段時間,想想去年臘八連昆明都飄雪了,那麽西北邊鎮陝西和山西的糧食減產形勢也就可想而知。
去年臘八沐天澤下令救濟災民的時候,就看到有些災民拿玉米杆搭窩棚避寒,這些玉米杆讓他想起了前世學過的歷史課文,明朝中後期,中國引進了南美洲的玉米,花生,甘薯,馬鈴薯等高產作物。
要說南美洲印加帝國對於古代全世界人民的貢獻和犧牲還真是巨大,歐洲人從他們那裡獲得了急缺的白銀和黃金,並依靠這些金銀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開啟了資產階級革命。
中國人則間接的從大航海的西方人主要是哥倫布帶回來的美洲作物那裡獲得了生存和穩定的希望。只是這些上不得台面的東西沒有引起統治者足夠的重視,沒有能夠充分利用它們實現文明的進一步發展,因此內憂外困被落後文明打敗,文明大步倒退。
沐天澤可不會那麽沒見識,農業是國家穩定安全的基礎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而他成立農業統籌事務所的目的就是要大力推廣種植玉米花生這幾樣高產作物。
當然要實事求是因地製宜,將農作物的自身特性和土壤的具體條件合理的進行安排,這是最根本的。像是在水田裡種玉米這樣低能的錯誤他還是不可能犯的,雖然沐天澤前世沒種過地,但是卻在農村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知道一些最基本的農業常識。
比如馬鈴薯也就是土豆和甘薯是要種在坡地利於排水的地方的,他們不是太需要水,勤澆水對它們來說可不是件好事。像土豆的最佳種植地域就是現在連年大旱的西北,在那樣寒冷乾旱的條件下像是別的作物像小麥粟米啊很多就枯死了沒辦法健康生長,但是土豆卻可以,沐天澤記得前世土豆最大的生產基地就在西北地區,陝西還是甘肅他是記不清了。
甘薯也一樣,花生也差不多,玉米好像也是耐旱耐寒耐貧瘠的。可以說這幾樣農作物就是為了應對大明朝連綿不斷的天災而生的,雖不起眼,卻是治本的良方,可惜就目前而言他們沒有得到相當的重視,要一直到清朝雍正時期才大規模的種植開來。
雲南就有玉米,而甘薯花生的種子則需要到閩粵去購買,為了讓這一次春耕萬無一失,有關具體的農作物種植問題,沐天澤特意聘請了幾十位有著豐富經驗的老農來進行實踐考察。
他們個個是種糧能手,其中有幾人還得到了沐天澤發布的勸農令中鼓勵農業發明創新的獎金,最多的一位得到了一千兩,他把自己總結出來的間種套種方法貢獻了出來。
對於沐天澤他們是真心愛戴,雖然沐天澤的歲數是他們孫子輩的,但是他們居然把沐天澤看作是菩薩轉世,恭敬地不得了,沐天澤也知道雲南這地方百姓不論漢土大多信奉佛教,因此隻得無奈苦笑,隨他們去了。
這回春耕,為了大力突顯沐府對農業的重視,沐天澤拉著沐天波給農業統籌事務所當起了跟班,負責為他們鎮住場子。
沐天波一開始對於每天跟著一幫子老農在田間地頭亂轉悠很是抵觸,
幾次都想和鐵血近衛團的士兵一起操練玩耍。沐天澤用一句話就搞定了他:“如果你這次配合的話,十月份剿匪的時候我就讓蘇叔叔他們帶著你。” “真的?”沐天波大喜過望,小臉興奮的通紅,再沒有了方才蔫蔫的模樣。
“當然,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只要你上戰場見了死人不尿褲子就行。”沐天澤調笑他道。
“你才尿褲子呢,我不怕死人,我還要上陣殺敵呢。”沐天波忿忿不平的道。
“那你就好好聽話,配合好這次行動。”沐天澤要求道。
“好吧。”沐天波答應道,隨即幽幽的來了句:“天澤,有時候真不知道咱倆誰是哥哥誰是弟弟,為什麽我總要聽你的?”
“就因為我是你弟弟,你才更應該聽我的啊。”沐天澤慌忙掐滅他的‘胡思亂想’。
“也對哦,反正你比我聰明,聽你的應該不錯。”沐天波不再糾結這些問題,又興致勃勃的期待起自己奮勇殺敵的模樣。
沐天澤偷偷地舒了口氣。
有了沐天波的加入,自然更能調動莊戶們的積極性。而沐天澤在接見那些莊戶的時候,甚至明確表示,他們可以自行組織起來開墾周圍的荒田,而開墾出來的荒地只需要到沐府進行報備,並繳納一定數量的金錢後就可以永久取得其所開墾荒地的所有權。
這其實就相當於是私下承諾的拓荒令,只不過出於加強沐府掌控力的考慮,沐天澤繞過了總府廳事會議私下裡單獨向沐府的莊戶們做了承諾。他相信沐府這種表面上吃力不討好的舉動應該不會引起巡按和三司的重視,甚至他們很可能還會嘲笑他,會認為他不過是胡鬧習性發作而已。
但只有沐天澤自己心裡清楚,在他這段時間密集推行的一系列勸農政策之中,這道私自拓荒令才是真正的殺手鐧,是未來沐府全面掌控雲南的奠定堅實基礎的一步棋。
而他這一手說白了在後世就是保護私有產權,沐天澤不單單要分給他手下的那些莊戶們土地,還要讓他們真正的擁有土地,成為有產者,並且宣布保護他們這些有產農民的私有產權,那麽到時候他們的最根本利益就和沐府和他沐天澤緊緊地綁在了一起,屆時他們自然會死心塌地的擁護他。這其實也是土地革命的精髓了。
這些天,出門在外的兩兄弟每到一處都有附近的土司前來拜見。大多都是來自臨近的府縣,然而也有特例,那是南部的一位土司,他的領地遠在八百裡之外,但聽說總府國公前來,星夜奔馳前來拜見。讓沐天澤在疲於應付之余也深刻的感受到了沐府在雲南諸土司心目中的分量。
當然,也有一些不怎麽買帳的土司,比如東邊蒙自的沙源,阿迷州的普名聲,他們就沒有什麽動作。沐天澤在雲南東部的各田莊溜溜達達的轉了一大圈,然而一直也沒有見到他們來拜見,使者都沒有派一個。
雖然這些都是表面功夫,不來也不見得就不忠誠有二心,但是沐天澤還是默默地記下了這兩個土司的名字,準備回去叫葛天雄派人查查他們的底,以防不測。
五月二十日,統籌農業事務所的工作終於進入了尾聲。
雲南地勢西北高東南低,因此西北作物要比東南晚熟一些。楚雄,這將是他們的最後一站。
而這天,聽聞到消息的麗江土知府木懿也就是木增的大兒子不遠千裡前來楚雄拜見,帶著妻女,滿載著禮物。沐天澤很是高興,他知道,麗江木氏是雲南諸土司中勢力最大的一支,而且還保留有相當的自主權,能和他們相比的就只有元江軍民府的那氏,而且木氏領地廣闊,工商業活躍,而沐府和麗江木氏這樣的土司勢力保持親善友好的關系對於雲南的穩定將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沐天澤為木懿的到來專門準備了盛大的富有特色的篝火大會,木懿很是滿意,玩得很開心。投桃報李,木懿也邀請沐天澤在八月的第一個羊日去麗江參加三朵節。
沐天澤聽的一愣,羊日?什麽意思?旁邊的夷戶解釋了半天,沐天澤也還是沒聽明白,但是大致了解了一些,羊日大約有些像什麽第一個星期四之類的,總之是八月初五的那一天去就對了。於是沐天澤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請,最後歡歌笑語一直延續到深夜,主人和賓客盡興而歸。
沐天澤對於木懿的主觀感覺很好,通過短暫的接觸,沐天澤感覺他是一個在性格上可以讓人放心的人,有心計但是軟弱,不是個敢做大事的人,有些貪圖享樂。
當然沒有誰能夠第一眼就看穿某個人的性格,人總是會變的,所以沐天澤決定要充分利用好八月三朵節的機會,來重新審視沐府和雲南諸土司的關系模式,不過由於是臨時起意,一時半會他也想不出什麽章程來,只是覺得眼下這種羈縻之政恐怕不能持久,還是要想辦法推動改土歸流。
其實很多時候他都想不出辦法,不過他自認為他自己還是很會做領導的,懂得放權,懂得專業的事一定要交給專業的人來辦。他決定把這個活交給他心目中最專業的人—鄭昭。
木懿再回到麗江的時候,已經是二十三了,路上足足用了三天的時間,難怪他帶著妻女去,也算是一種另類的春遊了。
木懿其實還是一個剛剛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不過長相有些老成,蓄著胡子,個頭不高,長相俊俏。他的妻子是武定府土知府的女兒,很是端莊賢惠的一個人,木懿和他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兩人雖然都已經有了孩子,但還是恩愛不減當初。
剛一進府,家裡的老仆人就跑來和他說父親木增正在書房等他,讓他快去。
木懿嚇了一跳,實在想不到隱居快五年,一直不問世事抱樸求道的父親居然毫無征兆的突然下了山,他預感一定有大事發生,急忙小跑著奔向書房。
書房中,木增盤膝而坐,靜靜的呼吸吐納著天地靈氣。吱呀,門打開了,木懿走進來恭敬的道:“阿爸, 兒子來了。”
“你這次做得很好。”木增開口誇讚他道。
木懿則有些摸不著頭腦,沒頭沒尾的,也不知道是在誇自己什麽做得好?
“我們納西族人能夠在大明邊疆創下這麽一份家業,憑借的就是識時務,知進退,你這次千裡出迎黔國公和西平侯讓我很是欣慰,懿兒,你長大了。”木增終於揭開了謎底
木懿呵呵笑著,心下暗呼僥幸,他可不敢告訴木增他其實只是恰巧出去遊玩罷了,拜見總府只是順路為之。
“兒子邀請了西平侯參加咱們的三朵節,阿爸,兒子這樣做不知妥不妥?”木懿小心翼翼的問道,對於這個嚴厲的父親他還是有點怕。
“哦?嗯,做得很好,我們可以借助這次機會加深和總府的聯系。”木增讚賞道,突然扭頭盯著他問道“你觀黔國公和西平侯如何?”
“嗯,他們還是孩子,比較愛玩和胡鬧,尤其是西平侯總有些荒唐的點子。”木懿努力回憶著跟他倆相處的過程。
“我聽楚雄那邊的土司說,西平侯私下裡跟那些莊戶們說,讓他們開墾荒地,誰開墾了就是誰的,總府給他們作保。很多人都說他胡鬧,盡做一些吃力不討好的事,那些莊戶本就是他家奴仆,真不知道他為什麽對那些莊戶那麽好?”木懿譏諷道。
“不,這一手高明啊,既能收買人心又能擴充實力,看來總府裡面有高人啊。”木增否定了木懿的說法,深入分析道。
只是他一定不敢相信,他口中的高人就是沐府喜好胡鬧的二少爺,西平侯沐天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