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府和楊八爺的一番交談並不是沐天澤心血來潮的臨時舉動,對於生存在底層的豪雄和人才,他早就有拉攏的野心。在亂世裡所謂的出身在沐天澤眼中那就是個屁,一錢不值。 就好比他沐天澤,如今看似高高在上權勢滔天,但如果不是因為之前他肯放下身段和士兵們同吃同住取得了他們的信任最終掌握了武裝力量,那麽他根本不可能平定沐府,早就被人暗殺了。如果他不能無視他的出身,那麽他那尊貴的身份對他而言就是一張催命符。
雖然沐府爵位很高,在雲南的權勢很大,但是由於雲南底子太薄,周邊環境太過惡劣,所以哪怕同重慶總兵秦良玉相比,沐府也是嚴重的底氣不足,光看此次雙方能動員的兵力就可以看出端倪,沐府一萬二,馬府兩萬,高下立判。
而那些為當今官僚所不屑的泥腿子們呢?比方說楊八爺,他可以輕輕松松的籌措數千條船,這是什麽樣的能力?如果機遇好的話,他也不是不可能成為下一個鄭芝龍。
鄭芝龍不過就是個漁民的兒子,出身卑賤,去日本後當了海盜,居然在短短四五年間,他就成為了擁有上萬條船的大海盜,壟斷了東海海面上各國同日本的貿易,可謂是富可敵國。被朝廷招安後,更是輕輕松松的當上了一品大員。
還有日後的農民起義軍領袖‘八大王’張獻忠和‘闖王’李自成,都是泥腿子出身。亂世英雄出草莽,其中的原因值得深思。
沐天澤對楊八爺的優待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將他收歸帳下而提前打好感情基礎。因為三峽是雲貴川三地和中原交流最重要的通道,一旦戰事起,誰控制了三峽誰就掌握了主動權。這樣的戰略咽喉位置,對於雲南沐府來說就更為重要,而掌握了三峽船運的楊八爺注定要被沐天澤盯上。
楊八爺要慶幸的是沐天澤對他印象不錯,決意拉攏他而不是打擊他。
此次北上沐天澤隨軍帶了一百五十萬兩白銀,這筆巨款就是為了應對像楊八爺這樣的突發狀況而準備的。出了客廳沐天澤當即命令隨軍主薄撥出三十萬兩白銀提前交付給楊八爺所在的船幫行會。
當蘇大成領著五百多士兵護衛著裝著六十箱白銀的車隊停在重慶府石崖街的四川河幫會館,將白銀交付給楊八爺的時候,頓時滿城轟動,河幫會館的一幫大船主們既驚喜又惶恐,楊八爺也沒想到中午剛剛見了面,下午小侯爺就把銀子給送上門來了。看著周邊一乾船主那既羨慕又敬佩的目光,楊八爺忽然對於沐天澤升起了一種恩同再造一般的感激,萬萬沒想到這次他原本以為會大傷元氣的運送業務竟然成為了他崛起的良機。
“楊八爺,我家少爺說了,因為要趕時間,所以這次就不等你的估算了,直接付給你三十萬。二十萬是給你和各位船主的,十萬是分給水手和纖夫的,多退少補。少爺還說了,川貴以前連年戰火,民生凋敝,百姓困苦不堪,他看著心裡難受的很。嗯,那個,只可惜他年少力薄,只能是力所能及的做一些能夠惠及百姓的事情,這十萬兩白銀希望楊八爺好生把握,希望能夠軍民一心又快又好的完成這一次的運送任務。”蘇大成照本宣科的念道。
“一定,我楊水生一定不負侯爺的重望。”楊八爺一臉激動地躬身說道。
“行了,快叫些夥計出來搬銀子吧。”
“哦,好,好。軍爺請稍候,小的這就去叫人。”
“嗯。”
蘇大成冷淡的應了一聲,
倚著馬車休息。他不動手,其余的士兵看著自然也不動手,都乾巴巴的等著河幫會館的人自己動手。 蘇大成當然是故意如此的,他想不通少爺為什麽要對這些河幫的人這麽好,給他們這麽多的錢。而少爺自己卻過著苦日子,每天都跟他們一樣嚼乾糧,雖然少爺是自願的,和這些河幫的人無關,但是他就是覺得心中憋著一股火,能憋著不發作已經是對這些人客氣了。
沐天澤代官府支付給河幫三十萬兩白銀的消息很快就傳回到了馬府,此時沐天澤和戚定國都已經回到了城外的營地之中。
馬府正廳,綽號獨眼趙子龍的馬祥麟冷哼一聲道:“這沐府的小侯爺果然如外界所說行事荒唐胡鬧!如此赤裸裸的收買人心,這不是在打我們的臉嗎?”
秦良玉不置可否,微笑的轉頭對著坐在馬祥麟下首的張鳳儀道:“鳳兒,你覺得呢?”
“回娘的話,媳婦覺得這小侯爺人雖小卻不是魯莽之人,他這行為應該沒有針對重慶府的意思,更不要說是咱們馬家了,所以咱們不必多想,該幹嘛幹嘛就是了。”張鳳儀嘴角含笑的回道。
“看看你媳婦,再看看你自己,說別人魯莽胡鬧,都這麽大的人了,見識還不如你媳婦。”秦良玉指著自己的兒子恨鐵不成鋼的道。
“兒子知錯了。”馬祥麟起身認錯,但還是滿臉的不服氣。
“怎麽,你不服氣?”秦良玉質問道。
“兒子不敢!”馬祥麟口中說著不敢,但脖子梗的老高。
“我知道因為這些年沐府冷眼旁觀奢崇明安邦彥叛亂一事,你對沐府很有意見,但是做事情不能意氣用事。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沐府聯合我們一起北上,作為大明朝的將軍,你就要放下成見,努力和沐府搞好關系,如此才是我馬家之人應該有的作為。”秦良玉語重心長的教導道。
“娘,兒子錯了,兒子不該意氣用事。”馬祥麟最見不得母親為他煩惱,趕忙口不對心的承認錯誤。
“知錯就好,其實啊,你們都小看了西平侯。”秦良玉也不為己甚,她又何嘗不知道兒子的心高氣傲,說多了也沒用,等他栽了跟頭他就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眼前這個小侯爺應該就有本事鎮住她這兒子。
馬祥麟沒說話,但是從他的面無表情中,秦良玉還是看出了兒子的不以為然,只是懾於她的嚴厲不宣之於口罷了。倒是媳婦張鳳儀眼睛一亮,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秦良玉不禁感歎,要是馬祥麟能有張鳳儀一半的對於人情世故的聰敏就好了。
“我知道你們不服氣,那我就給你們好好說說,免得你們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這些時日裡那些書生都寫文章說西平侯荒唐胡鬧,那是因為他們沒去過昆明,沒見識過西平侯的手段,道聽途說罷了。崇禎元年黔國公薨,西平侯當時只有十一歲,卻能夠縱橫捭闔,清理了當時掌權的宋家,穩定了沐府的局勢。他如今帶來的這兩衛私軍完完全全就是由他一手打造的,我看了沐府私軍的日常表現,一點也不比我們的子弟差,這才只是短短的一年多時間,就從無到有的打造出這麽一支部隊,換做是你,你能做到嗎?”秦良玉盯著兒子馬祥麟問道。
“我……,那還不是靠他們沐府的那幫家將幫他。”馬祥麟一時語塞,但還是不服氣的道。
“兒啊,你說的是,西平侯確實是因為有一幫子家將幫他。但是,娘要說這才是西平侯最可怕的地方!你要知道,西平侯只是沐府的次子啊,為什麽這些家將不去輔佐黔國公呢?咱們馬家不是沒經歷過這些事,你說說你爹死的時候,你二叔在一旁虎視眈眈,你那時候也十好幾了,你能讓那些你爹昔日的屬下完全效忠你嗎?你還不服氣?”秦良玉望著不開竅的兒子有些痛心的道。
馬祥麟默然無語,但是額頭卻已然冒出了冷汗, 昔年家族爭鬥的凶險他如何不知?
“你說西平侯胡鬧,我卻看到了他的老謀深算,作為雲南藩王一般的存在,沐府最好能讓官府憎惡彈劾才好,和重慶府搞好關系對他是有百害而無一利,此次北上,他如此舉動也算是自汙求全。再者,他如此大方犒賞,河幫必定人人用命,有利於我們順利行軍。最後,若我所看不錯,西平侯如此屈尊以待楊八爺,應該是盯上三峽了,打算在這裡插一顆釘子。”秦良玉給兒子兒媳詳細分析她眼中沐天澤所作所為背後的意義。
“三峽?這西平侯心思好深啊。”張鳳儀先是疑問,隨即立即想明白,驚呼道。
屋子裡只有一旁的馬祥麟一頭霧水,不明白沐天澤看上三峽有什麽大驚小怪?
“三峽可是東西向進入西南雲貴川的唯一通道,我聽說沐府夫人焦氏的娘家就是武昌府的焦家,要是三峽這一帶的河幫再被西平侯收歸麾下,那恐怕三地的官府土司都要受製於他,天啊,娘,我們要怎麽辦?”張鳳儀越想越覺得沐天澤果真是早有預謀。
“現在的話也只能是靜觀其變,畢竟楊八爺也不能完全代表三峽河幫,那幫子船主可不是那麽好擺平的。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北上勤王,老實說,這西平侯到底有沒有這心思,我也不能肯定,畢竟他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若真思慮至此,那也未免太過可驚可怖。”秦良玉慨歎道。
殊不知,此時重慶城郊外的沐天澤正在給盤踞在武昌的焦正嶽、余忠謀和秦五娘一人寫了一封書信,他已經決意要盡快的把分散的點連成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