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煙閣內部並不像其他的青樓一般中間開了天井,各樓層之間呼吸可聞,而是相對封閉的塔樓樣式,足有五層,每層中都用隔斷隔出一間間幽靜的空間。 只有一樓設置了一處寬闊的大廳,給那些提前前來需要等待的公子們歇息用,還有一個用處就是節日裡用來表演曲藝。今日就是如此,只見雲煙閣的一樓大廳裡擺滿了桌椅,最裡面靠近樓梯處搭了高台和一面紗簾帷幕,是各清倌人獻藝和文士才子登台賦詩的所在。
此時這一樓大廳裡已經幾乎坐滿了人,由於雲煙閣請的都是有身份的達官貴人和有才名的文人學子,所以人數不是很多,也就百十來人,比起其他的青樓可以算是冷清多了,但在雲煙閣,這卻是相當熱鬧了。
陳貞慧和饒傑瑜被小廝引向前排第一排坐了,早有一眾官宦富豪在後面打探他的來歷,想要知道其究竟是何方神聖,年紀輕輕居然就可以坐在前排壓他們一頭。聽到他乃是大名鼎鼎的東林黨魁陳於廷的四公子,當即紛紛微笑頷首以對,衝著他爹的面子,這個前排他倒也坐得。
陳貞慧感受到在座眾人友善的目光,面色終於好了一些,恢復了他一向以來的風度。
“希之兄,沒想到雲南文風如此之盛,這中秋詩會學子濟濟一堂,真乃佳話。”陳貞慧搖了搖扇子讚道。
饒傑瑜謙虛道:“陳公子謬讚了,我們也是托了秦大家的光,才能有次機會以文會友啊。”
不提二人在這邊廂的互相吹捧,此時雲煙閣的後院的一間雅舍裡。
一個扎著兩條羊角辮的綠衣小丫鬟闖了進來,將一套疊得方正整齊的絳紅禮服擺在案幾上,氣喘籲籲的說道:“小姐,禮服取來了。”
這雅舍的裡側端坐著一位撫琴的少女,她容貌秀麗無雙,舉止嫻靜典雅,乃是今晚雲煙閣壓軸曲目的表演者,她名叫莫雲裳,字花容,年方十八,喜好老莊,自號青衣道人,姐妹們皆尊稱其為莫青衣。
雲煙閣的這些清倌人大多都住在雲煙閣後的內院中,並不住雲煙閣內,只是在約定時間前來雲煙閣的雅間與人說話彈曲罷了。
“小愛,外面發生什麽事?”莫雲裳並不去看那嶄新的禮服,而是淡淡的問丫鬟小愛。
“小姐,是沐家,沐家的莊兵把整條錦繡街都圍起來了。”丫鬟小愛又緊張又興奮的說道。
“這是為何?”莫青衣不解。
“聽說是沐府二少爺的侍女被賣到了這邊,所以那沐府的二少爺就發了瘋。”小愛把從外面聽到的訊息講給莫青衣聽。
“這沐府二公子倒也有情有義,能為一個侍女如此。”莫青衣將一縷青絲拂過耳後,輕聲道。
“那倒也是,不過小姐,咱們的中秋詩會可就沒法子辦了,現在那沐府二少爺就在我們雲煙閣,還讓主人親自給他包扎呢。”小愛一驚一乍的道。
“哦?為何要媽媽給他包扎?”莫青衣好奇道。
“聽前面的姐妹們說,那沐府二少爺的左手上劃了好長一道傷口,可嚇人了。她們說聽那些親衛們的口氣,那傷口是沐府二少爺自己拿刀割的,小愛遠遠地望了一眼,那沐府二少爺還是個小孩子呢,坐在那眼都不眨,任憑主人耍弄,他還吩咐那些親衛們做事呢,英朗極了,果然高門大閥就是不一樣,比那些小門小戶出身的酸腐文人強多了。”
“你啊,就愛編排這些。”莫青衣嗔道。
雲煙閣前面剛一進樓的門房裡,
秦五娘確實在給沐天澤細心的塗抹金瘡藥,然後用上好的絲綢輕輕地給他包扎起來,而旁邊的蘇廷芳和蘇大成等一乾親衛看見沐天澤血肉模糊的手掌,心情都很沉重,蘇雲鷹甚至都哭出聲來,讓一旁強自忍耐的沐天澤看的又欣慰又好笑。 沐天澤笑著道:“五哥,這傷口在我身上啊,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少爺,我心裡憋屈的慌,這些日子咱們這麽苦,怎麽就有人跟咱們過意不去,我這是替少爺難過!”
“閉嘴,胡說八道什麽?”蘇廷芳聽蘇雲鷹在外人面前口無遮攔的亂說,氣急的照著蘇雲鷹的後腦杓就是一下。
“蘇叔叔,別怪五哥,五哥是心疼我,我知道的。而且五哥現在是我的親衛了,您不能在我面前打他。”
“少爺,是我僭越了。”蘇廷芳也意識到不妥,低頭認錯退到一旁。
“嘿嘿,沒事,您要是心裡有火我就給五哥放個假,您回家揍他。”
“少爺!枉我為你哭了。”蘇雲鷹聞言立馬擦幹了眼淚有些生氣的道。
“嘿嘿,我說笑的。這位大娘,謝謝你了。”沐天澤緩解了屋裡的氣氛,又向秦五娘道謝道。
“二公子客氣,能為沐府二公子做事是五娘的榮幸。”
“對了,你可知誰家最近曾買賣少女?”
“這個,據我所知的雲煙閣附近的諸家近一段時間都不曾再有新人,而且我們這些家都是在教坊司備案的,不會收容來路不明的人。倒是下遊那些窯子裡頗多不守規矩,逼良為娼的事情發生,他們和街頭潑皮過從甚密,也無人知她們會從哪裡招到人。”秦五娘細心地解釋道。
“好,大成通知下去,讓他們集中搜查盤江下遊的那些窯子!”沐天澤饒有興致的看了秦五娘一眼,轉身吩咐道。
“是!”蘇大成應諾一聲轉身大步出了門。
“你這生意很好啊,我看外面停的盡是好車好轎子,聽說今天你這裡在搞什麽中秋詩會,你趕緊去吧,別耽誤了。”沐天澤微笑著對秦五娘道。
“謝二公子。”
秦五娘道個萬福,款款後退。
等她出了門,沐天澤饒有趣味的道:“這鴇母倒是一個精明人。”
“不精明也做不下這麽大的產業。”蘇廷芳回道。
沐天澤笑而不語。
秦五娘一邊後退,一邊腹誹:“把老娘當老媽子使喚,末了一句謝謝就把老娘打發了!老娘那幾碟點心怎麽也要收幾十兩銀子的,哼!”
但是她也就只有在心裡說說,剛剛就是沐天澤給他錢,她也是往往不會要的,一旦要了,沐府不說會如何,但是那些同行就會把她給誹謗死。
在要進入大廳的時候,她站定住深吸一口氣然後在緩緩吐出借此來平定了一下情緒,然後步履輕盈的走入大廳,開始主持雲煙閣一年一度的中秋詩會。
詩會在大明朝的士林中極為普遍,表現形式相對來說比較簡單,而且也不全是詩詞。一開始自是展示東道主雲煙閣的清倌人們的曲藝詩詞畫作,供文人學士們品評。
之後輪到那些青年文人學士們時才有了些鬥詩的感覺,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嘛,都想爭上一爭,先是各自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詩文供人傳誦點評, 再來就是規定好韻腳或主題來比試作詩,雲煙閣專門請了幾位著名貢院書院德高望重的文壇宿老來作評判並選出魁首,得魁首者雲煙閣有百金相贈。
最後就是壓軸的曲藝表演,一般都是雲煙閣的頭牌花魁,只是今日不同,賓客們都收到了消息,雲煙閣此次要為之前一直籠著薄紗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莫青衣舉行梳攏儀式,很多不喜詩文的富商大豪都是衝著這則消息前來的。
隔著窗格,沐天澤能看到大廳裡的中秋詩會盛況,但是他對於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不感興趣,聽著裡面一乾古人在那裡油腔滑調的念詩更是耳朵發癢,對於詩詞文言這一類古人咬文嚼字的東西,沐天澤是不太感冒的,但也並不是厭惡,只是他深知詩詞的泛濫和詩詞的匱乏對於一個國家或者民族都是可悲的事情,這些陽春白雪成為了大明朝區分社會等級的隔離閥,讓沐天澤對它們觀感複雜。
從古至今,老百姓口中說的都是白話文,但是形著書面卻偏偏要搞成文言文,先前由於記載要用竹簡絲帛,出於現實需要不得不簡化成文言,但是如今在大明朝紙張已經全面使用,記載已經不成問題了,卻還這般使用就難免有些誤事,不能讓人很快的了解到作者的真實意圖,對於各行各業的效率都極為有害。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詩詞作為娛樂手段本無可厚非,有助於加強個人的人文修養也算好事,但是將這些和政治仕途掛鉤卻是十分荒唐的事情。這種學而優則仕,文章太守太守文章的價值觀頗為沐天澤所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