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沐天澤轟轟烈烈的搞田莊租賦改革的時候，己巳年春節到了。　　昆明城中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由於今年是沐啟元新喪的頭一年，所以今年沐府的春節注定會比往年冷清，而且由於沐天澤提倡節儉，年貨置辦上也縮水很多，不像往年那麽奢靡鋪張，賓客也都謝絕拜訪。

　　但是畢竟是春節太過慘淡也不好，沐府如今正是要團結人心的時候，因此沐天澤特意在除夕擺了千桌火鍋宴，犒賞沐府上下老少。又取出沐府珍藏的數十根火腿賜給屬下護衛旅團以上家將以及葛家父子和余家父子，也算是小小的酬功了。至於普通護衛旅士兵和府內仆役也都有相應的銀子和米面肉蛋發放，同時沐天澤還為他們規定了三天的探親假，豐厚的福利使得沐府下人個個喜氣洋洋，紛紛稱頌沐府的恩德。

　　同時為了討一家人的歡心，避免他們發牢騷，沐天澤特意同典膳房的大廚大致講了後世銅鍋米線的做法，幾經試驗後最終沐府的典膳房做出了正宗的銅鍋米線，除夕夜沐天澤把它端上了飯桌，一家子人吃的好不開心，尤其是沐天波他們對於沐天澤層出不窮的創意崇拜不已。從此，銅鍋米線成了沐府的特色招牌菜，漸漸被沐府推廣開來。

　　崇禎二年正月初三，沐天澤做主給予因為丈量沐府田莊土地因而沒辦法和家人團聚過新年的帳房先生和一眾夥計們每人五十、三十、二十兩銀子不等的酬勞，把他們一夥子人樂開了花，都感覺這一趟辛苦值得，也紛紛稱讚沐府小侯爺的大氣。

　　農歷新年中國人講究一團和氣，也因而安排了很多走親訪友禮儀性的活動，不像前世，過了除夕一直到元宵節都可以在家睡大覺。正月裡，沐天澤完全成了一個任人擺布的玩偶，陳氏和焦氏兩人總是指揮著他乾這乾那，他稍一反抗，就是一句“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輕忽不得的。”在等著他，讓沐天澤憋了一肚子的悶氣。

　　其實春節的大部分的活動都是圍繞著吃進行的，了不起也就是請些梨園戲子來唱幾天大戲罷了。沐天澤對這些沒什麽興趣，最後躲進了蘇家小院，整天不是扯著余兆元和余忠謀父子商量接下來田莊租賦改革需要注意的事項和推敲細節，就是同蘇廷芳父子商量護衛旅的操練課程和兵種搭配等兵事。

　　正月初六上午，沐天澤正在蘇家小院裡練拳，現在他已經將葛三山的太極內家拳學會了，不必再每天去百草園了。夏荷突然跑來找他，說他臘八救回來的那婦人施王氏嚷嚷著要見他。

　　沐天澤愣怔了一會才想起來施王氏是誰，要不是夏荷來說他都快把這事忘了。施王氏就是他去年臘八救回來的那昏迷的中年婦人，他兒子施繼重還和白展翼交過手，三十多回合不分勝負，端的是一位猛士。

　　經過葛三山的妙手施治，這施王氏兩天后就醒了，她醒了之後就一直要找沐府的恩人答謝。只是那時候沐天澤正忙著召集年終大會，始終抽不出空見她，就讓沐天波去了，結果施王氏見到他就要磕頭，慌的他直跟人家說:“這事兒是我弟弟做的主，你們別謝我，謝他吧。”

　　就這麽著施王氏總叫人傳話要見沐天澤，但沐天澤實在抽不開身，倒是太夫人陳氏聽說自家兒子救回了這麽一個執著要謝恩的婦人起了興致跑去客房看了，結果二人居然挺投契，一來二去，陳氏倒和這施王氏成了朋友，沒事就請她去金鳳樓說話聊天。

　　這施王氏一家的經歷，沐天澤也早就通過夏荷她們這幫愛嚼舌的丫頭們口中知道了。

敢情他們是陝西延慶府人，施王氏的丈夫是當地衛所的一員參將，家境也算殷實。不想陝西大旱，又趕上農民起義，她丈夫為國捐軀，他們家的土地和財產都被官兵和流賊搶掠了去，還是仗著他這兒子施繼重自小學了一身家傳的好武藝這才得以逃了出來。　　這施王氏在昆明有個妹妹，嫁給了一位千戶，因此他想要來投靠，沒成想她妹妹前年沒了，那千戶也是翻臉不認人，讓家丁將他們轟了出來，一家子衣食無著，她傷心憂愁之下病倒了，趕上那場大雪，他兒子施繼重空有一身武藝卻也無法可想隻得和一幫子難民跑到沐府的門洞子裡避雪，這才有了後來的事。

　　沐天澤走進給他們一家人安排的客房裡，一眼就看到了之前那個桀驁凶悍的大漢施繼重和那估計不是他婆娘就是他妹妹的少女站在門邊候著。

　　果然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這收拾了一番，換上新衣服之後，人的狀態立馬就不一樣了。這施繼重身上穿著莊兵們訓練穿的窄袖衣服，頭髮用網巾兜住了，整個人顯得英氣勃勃，再不複之前的落魄。而那少女當時除了能從身上穿的花棉襖看出是個女孩外再沒別的特征，就是瘦瘦小小的一隻，現在卻如蛻繭成蝶一般，穿著和夏荷一般無二的素青色比甲，顯得眉清目秀嫻靜端莊，最迷人處是她那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

　　施王氏一臉感激的上前拽著兩人就要給沐天澤跪下磕頭，沐天澤趕忙攔住。只見這施王氏看上去四十開外年紀，比之前見她臉色好看多了，臉頰上也有了紅暈。沐天澤還真想不到陳氏一花信少婦居然會和這半老徐娘成為朋友。

　　施王氏攥著沐天澤的小手感激的道:“我們一家子顛沛流離孤苦無依，幸虧小公爺伸手相救，又予以收留，供給衣食，大恩大德實在無以回報。”

　　“大娘，不必放在心上，於我乃是舉手之勞，應該的。”沐天澤樂呵呵的寬慰她。

　　“小公爺可以不在意，我施家卻不能不報這再生之恩。我眼下就只有這一兒一女，我這兒子別無長處就是一身好武藝，我這女兒也算心靈手巧，針線女紅還算拿得出手，我想著讓他二人代我伺候小公爺，以報答小公爺的恩德，不知小公爺意下如何?”施王氏眼神灼灼的說道。

　　“大娘不必如此，您聽我說，倒也不是小子矯情，只是我若應了，卻似乎有挾恩圖報之嫌。這樣吧，眼下大娘一家正是困難時期，也無甚好去處，我也是十分眼熱施兄弟這一分本事，若施兄弟不嫌，可以到我府內的護衛旅當值，正可以一展所長;至於施姑娘可以到內院幫忙，就算是我沐家雇傭的，按月給例錢，倒也不算是賣於我沐家，將來光景好了，來去自如，豈不是好，大娘覺得呢?”

　　“小公爺，這可叫我怎麽說啊?你們兩個，快給小公爺磕頭啊！”施王氏感激的道。

　　沐天澤又陪著她說了會話，了解一些陝西大旱和起義軍的情況，他最關心的當然是李自成和張獻忠了，不過施王氏卻說不知道這二人，只知道她們那的流賊首領叫什麽闖王高迎祥。

　　闖王?沐天澤記得李自成也是闖王，他心想原來明末農民起義在崇禎元年就開始搞起來了，沐天澤心裡頓時蒙上了一層陰霾，又勉強說了會話後就起身告辭了。

　　施繼重一如既往地繃著臉送他出門。

　　沐天澤出了門仰頭看著明媚的天空久久不語，他突然有些想看雪了，北國凜冽刺骨的雪，那是刻在他的靈魂之上的東西，無法抹去。他決定等此間安定下來就偷偷的跑去北邊看看吧，他不禁想，也許再過幾年，李自成，張獻忠就要出頭了。那時候，英雄草莽，風雲際會，想想都讓人心神激蕩。

　　雖然知道很多明末的大事件，但是他卻不知道他們發生的具體時間、背景和原因，這讓沐天澤心裡難免有些緊張，也意識到了時間的緊迫。此時北方的女真人正在厲兵秣馬，鐵騎隨時準備著南下劫掠，他如果想要改變華夏悲慘的命運，改變漢人被如豬狗一樣屠戮的命運，他就必須要抓緊時間變強，變強，變更強！

　　這個新年沐府那些管事裡有太多的人通過疏通關系來求情，甚至連陳氏和焦氏都被他們搬了出來，他們有的訴苦，有的表舊功，確實搞得有那麽一刻沐天澤有些心軟了，想著就這麽算了既往不咎好了。

　　可是當他今天知道了有關農民起義有關闖王李自成的消息，他知道他其實沒有選擇。沉屙需用猛藥！必要的時候他將不吝惜使用軍法，總之這場沐府內部的改革哪怕血流成河他也是一定要進行到底的，並且要在明年春耕開始前取得成效。他再也耽誤不起。

　　大明朝末年疆土不可謂不大，國力也不可謂不強，用後世的經濟指標國民生產總值來算的話是絕對的世界第一。但是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卻被還處在半奴隸半封建社會的遊牧民族女真人篡奪了天下，為什麽?

　　女真有多少人?撐死數百萬人。明朝多少人?將近一億五千萬！怎麽輸的?拋開環境因素不談，沐天澤認為很重要的一個主因就是內耗。

　　中央和地方，道台和府縣，南京與北京，處處都存在著內耗，力量全部都是分散的，沒有人能把他們凝聚起來，漢人自己把自己打敗了，然後歡欣鼓舞的迎接滿清貴族來當自己的主人，然後一部分漢人轉變身份為奴才後替主子殺漢人，滿洲貴族在統一過程中除了屠殺了幾百萬漢人以外並沒乾太多的事，大多數時間其實都待在北京看戲了。

　　考慮到這些，沐天澤清醒的認識到，他必須要成為一個強硬的領袖，一個聲音理念可以得到完全貫徹實施的領袖。只有這樣在未來的變局中他才有可能贏。如果他不能狠下心腸，今天放過這些人很簡單，但是未來他也許就會因為這簡單的婦人之仁而輸掉千萬人的性命。想到這些，他的心終於開始慢慢變的堅硬。

　　這大半年他算是感覺到了，這大明朝遠不像表面上那麽專製強橫，他的統治模式過於簡單和落後，完全不能適應經濟社會形勢的變化。

　　他的官員人數太少，工作死板，職能不健全，以致於皇權的實現幾乎完全依賴廠衛這樣的特務組織， 一旦離開了太監，明朝的皇帝幾乎就對這個國家喪失了掌控能力。

　　就好比沐府，朝廷對沐府根本就沒有什麽實際的掌控能力，在某些方面，甚至還要借助於沐府在雲南土漢人民心目中的威勢來維持雲南邊疆的穩定，避免大明朝陷入邊患四起的窘境，所以，只要沐府不公然反叛，無論沐府在雲南幹什麽，朝廷也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根本沒有能力收拾殘局。

　　另一方面，大明的官方稅賦水平過低，導致了嚴重的官倒現象。明朝末年的老百姓根本就沒有從中撈到什麽實惠，好處都讓中間的大商人大地主得去了。

　　而原本官營的鹽和鐵，在明朝也轉為了民營，進一步充實了那些大官僚大地主大商人的腰包。

　　明朝末年世界銀產量下降，這些大官僚大地主大商人囤積了大量的白銀，造成了銀荒，進一步加劇了百姓的負擔。

　　這樣的管理模式低劣在沐府也可以看到端倪。首先，沐府沒有統一的財政，收支過於隨意和分散。

　　其次，實際上已經掌握了雲南大部分政治，經濟，軍事力量的沐府總府，相關的管理人員太少，職能不健全。

　　明明應該是一個小朝廷，但是前幾代沐府國公卻生生把沐府變成了一個囤積財富人人垂涎的大倉庫！對於沐府延展出去的那些枝枝蔓蔓根本沒有實際的掌控能力。

　　最後，沐府的中層管理人員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為沐府積累了海量的民怨。

　　以上種種和明中央朝廷何其相似，都是不懂管理惹的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