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沐天澤的母親陳氏來到了快意樓探望,其時沐天澤正在午睡,陳氏沒有驚醒他,而是靜靜的坐在床邊滿臉慈愛的看著她的寶貝兒子,心中柔情無限。連日來的疲累和委屈一掃而空,她的心中隻有滿足和感恩,什麽名分地位她統統都不在乎了,隻要她的兒子平安就好。畢竟她就這麽一個兒子,如今丈夫走了,要是兒子再沒了,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可怎麽活? 陳氏是黔國公沐啟元的原配夫人,她十八歲嫁進沐府,如今已是年近三十。陳氏出身商賈世家,為人精明潑辣,敢愛敢恨,加上容貌豔麗俊俏,昔年曾把沐啟元迷得暈頭轉向。
她確實隻有沐天澤這麽一個親生兒子,沐天澤實是嫡子,而沐天波三個都是平妻焦氏所生,嚴格說是庶子女,按大明律,理該沐天澤承襲黔國公的爵位,這裡卻是涉及到了沐府的一樁秘辛。
昔年,陳氏過門後,沐啟元很快就厭倦了,常出去尋花問柳,乾些強搶民女的勾當,昆明縣城裡被他糟蹋的女子不知凡幾。一日,他又在大街上搶回一位少女,霸王硬上弓將其糟蹋,卻不想,這少女乃是個有來頭的,是湖廣武昌府四大家族中焦家二房的千金。對方托了當時的雲南巡撫前來興師問罪,要沐啟元給個說法。
沐啟元也是狂悖禮法肆意妄為,他當即表示要娶焦氏為平妻,同樣過六禮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明朝理學興盛,思想十分僵硬保守,平妻一說隻存在於商賈之家,而且隻是名目好聽,實際上仍然為妾,更何況世家大族更是應該恪守禮製。沐啟元此舉無疑引起了軒然大波。
然其時是萬歷末年,努兒哈赤誓師討明,公布了著名的七大恨檄文,而西南緬甸東籲王朝大軍三十萬壓境,吞並了木邦宣慰司,威脅元江軍民府和永昌府。如此形勢下,朝廷要依仗沐府穩定雲南形勢,而沐啟元又賄賂中官,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入府不久焦氏就有了身孕,生下沐天波,沐啟元將沐天波交由陳氏撫養,並記錄在陳氏名下。一年後,陳氏生下沐天澤,沐啟元又將沐天澤放在了焦氏的瀟湘閣中交由焦氏撫養,焦氏有了沐天潤之後,他又將沐天澤抱到快意樓居住,一直讓陳氏和沐天澤母子分離,可謂是胡鬧至極。
不過這樣一來,陳氏雖然對焦氏心有芥蒂,但是對於沐天波卻視如己出。而同樣的,焦氏也對沐天澤體貼入微,照顧有加。所以不得不說沐啟元是個奇葩。
本來陳氏是打算為沐天澤爭來原應屬於他的名位的,但是沐天澤昏倒了,生死不知。太夫人宋氏讓沐天波做了喪主,也寫了上疏,她無力抗爭,也無心抗爭,她滿心都在牽掛著她的兒子,她不斷地祈禱,希望得到神佛的垂憐。皇天不負,雖然作為主婦,事情太多,她實在抽不出時間去看兒子,但是兒子還是醒了,昏迷了三天三夜還是醒了,她再無所求!
陳氏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撫摸沐天澤的臉頰,癡迷的看著他那怎麽也打量不夠的小臉,眼睛鼻子隨她,丹鳳眼翹鼻梁,嘴巴像他爹,喜歡抿著,透著傲氣和頑皮。眉毛誰也不像,是黑黑的劍眉,陳氏美滋滋的看著,想象著沐天澤長大後的模樣。
沐天澤在睡夢中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臉,心說難道是夏荷?印象中她應該沒有這麽大的膽子,難道這小丫頭外表羞澀內心狂熱,趁他熟睡進行非禮?懷著一顆風騷的好奇心,沐天澤睜開了眼睛。
“娘?”沐天澤愣住了,沒想到陳氏居然會在這裡。
“哎!好兒子。”陳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沐天澤管她叫娘,而不是母親大人。她一把將沐天澤摟在懷裡,喜極而泣。
沐天澤沒想到自己隻是叫了一聲娘,居然就引起陳氏這麽大反應。趕緊好言安慰:“別哭了,別哭了,在哭就不漂亮了。”
“臭小子,跟誰學的這麽油嘴滑舌?”陳氏止住了哭泣,笑罵道。這讓沐天澤很是滿意,覺得自己哄女孩子的本事正在直線上漲。
沐天澤打點起精神陪著陳氏聊天,隻是又能聊些什麽,隻不過噓寒問暖,日常瑣事罷了,沐天澤乾巴巴的說著,陳氏卻也聽的津津有味。
一直到天色將晚,陳氏終於說出了她這次來的目的:“天澤啊,跟為娘搬回金鳳樓去住吧,娘也好照顧你,看你現在這樣,娘心疼死了。”
沐天澤心裡咯噔一聲,趕忙拒絕道:“不用不用,不用了,娘,我在這生活的挺好的,您不用擔心。”
“我怎麽能不擔心?就這麽幾個丫頭,怎麽可能照顧好你?你這次昏迷娘還是從別人嘴裡知道的消息,你忍心讓娘一直為你提心吊膽呀?”陳氏說的有些激動,差點又掉下淚來。
沐天澤有些手足無措,但還是努力的阻止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我在這裡住慣了,我是真不想搬。”
陳氏還要再勸,這時門外走進一個面白無須的瘦高老頭,他一身管事打扮,進來後躬身作揖道:“回稟夫人,夕奠的時辰快到了,靈堂那邊催您過去呢。”
“催催催,就知道催,想要喘口氣都不行!我要是不去,他們就不祭拜了?”陳氏不滿的道,盡顯本色,完全沒有了和沐天澤說話似的慈愛和柔弱。沐天澤在旁邊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那老頭看來已經習以為常,面色平淡的退到一邊一言不發。
陳氏回過頭,滿懷歉意的說道:“兒啊,娘要去給你爹哭喪去,不能陪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個。夏荷是娘屋裡的丫頭,你要是缺什麽,就讓她來跟娘說。娘走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能照顧好自己。不過要祭拜爹,我用不用去啊?”沐天澤作勢起身詢問道,以此來轉移剛剛回應陳氏那典型的慈母嘮叨時內心的酸澀和感動。
“不用,你啊最緊要的就是安心養病,這祭奠啊日子長著呢,不用著急,你爹呀不會怪你的。”陳氏連忙上前將沐天澤推回床上,讓他躺好,還給他掖了掖被角,然後一臉不舍的離開了。
沐天澤呆呆的看著床頂,淚流滿面,他想老媽了。
沐天澤之所以拒絕是因為一方面覺得還是一個人自在,盡管可能搬到金鳳樓可以躲避很多明槍暗箭,但是他不想真的像一個小孩子那樣在大人的監護下生活。
另一方面是因為和陳氏不熟,面對她時有些心虛。在他心裡他雖然決定了要用沐天澤的身份活下去,但是他畢竟不能真正的認同自己就是沐天澤,是剛剛那個少婦的兒子。他就像是在演戲,似乎不可能真正投入感情進去。
…………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裡,沐天澤都安穩的躺在床上養病。而那晚的那個長相俊朗給他推拿的大叔也再沒有來過,改由一個少年藥童每天晚上給沐天澤送藥,不過那些藥他一口也沒喝,全部倒進了痰盂裡。
他開始鍛煉身體,為了不讓人懷疑,一開始他選擇的是可以在床上完成的運動,主要就是仰臥起坐,俯臥撐,倒立等等,每次都要累到癱倒在床上的程度才罷休。後來感覺好些了,他才偶爾到院子了溜溜彎。
在鍛煉的過程中他的食量迅速增加,平均一天要吃四五頓飯。他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虛弱不堪的身體正在飛快的恢復。
其實他之前的身體底子很好,他還依稀記得在夢中他常常爬樹上房活蹦亂跳,也許是因為他的靈魂蘇醒竊取了這具身體的緣故,所以才導致他的身體機能大幅度的下降。
這些天陳氏幾乎每天都來看他,而焦氏則除了他剛蘇醒的那次之後再沒來過,因而沐天澤對於這個自己也要叫娘的女人完全沒有印象。
這天陳氏給他帶來了她親手改過的斬衰孝服,裡面足足縫了三層內襯,沐天澤穿上之後一點也感覺不到扎了。陳氏也是見他好些了想哪天帶著他去靈堂祭拜沐啟元。
他的這個便宜老爹在他昏迷的時候就已經大殮入棺了,他沒能見著最後一面,這讓陳氏深以為憾。現在是請了神主設了靈堂在朝夕祭奠的過程之中,陳氏想著他要是身體可以的話,總要去應個景,哭兩聲,上三炷香,磕四個頭。
陳氏本來是想要和他一起去靈堂的,但是被沐天澤勸阻住了。因為快意樓幾乎是在柳營的最北邊,陳氏要拉他一起的話就要早起來回折騰,實在是很累。而且他也說不準哪天過去祭拜,讓夏荷領著他過去就行了,免得她白跑一趟。聽了沐天澤的解釋,陳氏欣然同意了。
沐天澤能感覺到陳氏對於他的溺愛,幾乎事事順著他。這些天她幾次提出想要沐天澤搬去金鳳樓都被沐天澤推脫過去了,但是她也不惱,也不強迫,這讓沐天澤感動之余也有些愧疚。
陳氏送來孝服的第三天,沐天澤感覺已經好利索了,終於待不住了。起了個大早,在夏荷的幫助下把陳氏給他改的斬衰服穿上,出了快意樓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