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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貴》第二百一十六章 新的貨幣
講過預算,徐平才道:“為今三司面臨的棘手事,先一件便就是京西路的飛票無法兌付。.此事如何解決,朝裡已經議過數次,只是一直沒有定下來。按先前所說,一個是穩定絹價之後由三司鋪子行購物券,衝抵京西路的飛票,再一個使用錢莊,從民間收錢到手中為朝廷所用。這兩種方法都有道理,也都有不足,到了這個時候,最好是兩者合一。”

此時的富國安民策已經上到朝廷,殿裡坐著的人大多都已經兩位宰又是從京西路來的,對新政都不陌生。徐平到三司之後會如何改革,大家心裡基本有數,並沒有人感到徐平說的有什麽奇怪。

已經升為參知政事的陳執中道:“諫議,合一怎麽個合法,你還是一氣說清楚。說起來錢糧的事大家都不陌生,但去年京西路怎麽做的,在座的卻很多都沒有頭緒。你把事情說完,大家再參詳,到底可行不可不行。”

徐平點頭,站起身來,向趙禎捧笏行禮:“先前之所以要定下來年的預算,跟後面要做的事情有關。從數年之前,三司鋪子印製了購物券,以補充銅錢不足,後來汝州又行小鐵錢,幾年試用下來,官私兩便。去年京西路設錢莊,開始只是收集民間銅錢,用於需要大筆銅錢的交易,後來向新設的分司放貸款,收取利息。林林總總這些措施統合起來,我取了一個名字,稱為銀行。銀自然是銀錢之意,行取總天下錢幣之意。”

見大家都在認真聽,並沒有人插嘴,徐平又道:“去年京西路一年,僅棉花一項,把棉布棉絮棉油等等都加起來,約有數千萬貫之數。多嗎其實不多,這才只是一路的幾個州而已。以後棉花自然推向全國,一年億萬貫是稀松平常,只是麻布會少就是。這產業做起來之後,有個難處,便就是天下沒有那麽多錢來進行買賣。現在飛票的難題,說到底還是缺錢,才不得不掛在那裡不兌。天下貿易,常言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民間有多少交易便就應該有多少錢在用,這才是國家鑄錢的本意。”

陳堯佐點了點頭:“你這話說的是不錯,但現在天下到底需要多少錢,實有多少錢在使用,有多少缺口,你有大致數字嗎”

徐平道:“回相公,大略的數字還是有的。通算各路,在民間用於貿易的錢數,約在五六千萬貫之間,當還有與此差不多的錢被民間藏起來,沒有使用。自去年京西路棉布被販運到各處,飛票被留在京西路,棉布卻運到其他地方去賣了。因為絹價不穩,民間貿易不再使用絹帛,又多了這麽多的棉布要賣,自然銅錢就缺了。據三司收到的各地公文,京東路開封府,以及兩淮荊湖路,都出現錢貴貨賤,實際就是民間的錢已經不夠用了。一直有人奇怪京西路說是多收了那麽多錢糧,怎麽就只有飛票,錢到哪裡去了,實際就是到這些地方去了。只是貿易和銅錢的流通有個過程,還沒有顯現出來罷了。”

李迪問道:“那民間缺多少銅錢,有沒有個大概的數字”

“回相公,這個數字現在還不好說的。貨泉,其藏曰泉,其流曰布,且不說有多少藏起來有多少在使用,就是流通中在用的錢,還有流的度一樣不一樣。同樣一貫錢,一年被使用十次,跟一年被使用一次,效果可是千差萬別,用十次的一貫錢,跟隻用一次的十貫錢,在貿易中的用處,其實是一樣的。正常來說,錢一年被用幾次,應該是有一個大致固定的數。但現在,還不是正常來說的時候。”

貨幣的需求量不但是跟行量有關,還跟流通度有關,

流通度越快,需要的貨幣實際越少,商業卻越達。當社會經濟穩定,這些數據都應當是有大致定數。但現在正是經濟劇烈變化的時候,可以說是一天一變,徐平也說不出大概數字。見眾人不再提問,徐平又道:“惟今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民間缺錢使用,最明顯缺的一個數額,就是京西路未兌付的飛票。這個錢民間貿易是要用的,但是沒有,便就成了空帳掛在這裡。帳掛在三司,但賣棉布多的幾路,卻貨多錢貴,開始缺錢了。要知天下錢多了物價飛漲,是有害的,便錢少了民間貿易不通,不能互通有無,一樣是有害的。我現在講的要做銀行,便就是要把這些缺的錢補全,讓貿易通行。如果民間的錢多了,也有辦法把多余的錢收回來,穩定物價。”

“具體來說是這樣,原來隸三司之下的冶鑄司單獨出來,專一鑄錢。天下產的銅不夠怎麽辦已經試過小鐵錢,但只是小補,還是要想其他辦法。按三司鋪子購物券和西川交子的經驗,可以用錢來印。這裡要說清楚,用紙印出來的這些錢,只是補銅錢不足,方便天下交易,本身不是寶貨,不能交易便就沒有用處。”

從做鹽鐵副使的時候編錢法類書,三司鋪子印購物券,到在京西路設錢莊,編富國安民策,關於錢的問題已經討論了幾年,京城的大部分官員,對錢法已經不再陌生。用紙鈔來代替銅錢實際一直有人在提,不過沒有清晰的理論和體系,不成氣候罷了。

徐平提出用紙印鈔來補充銅錢的不足並不出人意外,很多人都是這樣想的,關鍵是怎麽操作的問題。印多少,怎麽進入流通,怎麽保證揮作用,這才是難的地方。

作為前任三司使,理財能臣,翰林學士程琳顯然比別人考慮得多一些,問徐平:“三司鋪子的購物券已經行用了幾年,甚是方便,也沒有出過問題,可見用紙鈔是可行的。不過這印出來的可不是交子,不可能跟交子那樣的做法,你先說個章程出來大家參詳。”

交子的本質其實是銀行券,是按照作本錢的銅錢數來印的,一般來講本錢是印數的三成,這是多年積累下來的經驗。

中國的貨幣是用來滿足國內市場貿易需求的,沒有金本位銀本位的傳統,也沒有那個需要。國際貿易是中國用茶葉瓷器絲綢等貨物換來金銀寶物,一向都是金銀淨流入,沒有積攢金銀進口貨物的需求。這一點是中國傳統與歷史上的歐洲國家完全不同的地方,在周邊的國際貿易中,茶和絲綢可以代替金銀。歷史上歐洲的貨幣傳統和經驗,對古代的中國其實沒有用處,中國的貨幣展自成一體。一直到徐平前世的時候中國貨幣政策其實也是別成一派,並不跟基於國際貿易的國家貨幣策一樣。

交子如果幣,那麽實際上就是銅錢本位,還是建立在銅錢貨幣的基礎上的。

徐平要做的是真正的貨幣,能夠調整經濟的貨幣,跟銀行系統結合起來,交子的模式當然不符合需求。至於濫,隻跟政治經濟形勢有關,什麽樣的貨幣本位,在國家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刻,都不能遏製。真正講起來,政權是暴力統治機構,不用濫貨幣斂財,也可以用苛捐雜稅加重稅賦斂財。真正要限制的,是政權從民間過份征斂的衝動,而不是貨幣政策,在貨幣政策上做文章,是本末倒置了。

想了一會,徐平道:“以前是銅錢,由冶鑄司和各地錢監鑄造自然無事,但如果是用紙印鈔,則就不能如此做了。製多少錢出來,必須由朝廷統一掌控。我是如此想,冶鑄司和各地錢監,全部單獨出來,別為一司,由朝廷重臣提舉,專一管鑄錢印鈔。銅錢紙鈔全部加總一起計算,數量從這麽三個方面來,諸位參詳。”

“第一是從民間收上來的銅錢,還有左藏庫以及各地州縣庫裡所存的錢,收一枚銅錢進來便就鑄一枚新錢。新鑄的銅錢要跟舊錢不同,但重量應該基本一樣,以保證新的錢價不跌。至於這新錢裡多少銅錢,多少紙鈔,便由新設的錢監決定。”

“第二是把三司鋪子的購物券納入進來,三司鋪子有多少貨物,便就製多少錢。因為貨物一定會賣出去,需要用錢,而貨物也就為新製的錢作本。”

“第三是以天下賦稅作本,按前一年三司所收的賦稅數隻算錢,不算糧有多少賦稅便就製多少錢。這製出來的錢,貸給三司,作為一年國家之用。等到賦稅收上來之後,三司還本付息。第二年依次辦理,如此循環。之所以要做預算,也是這個意思。”

這三項中,第一項是用新的貨幣系統代替舊的貨幣,實現貨幣統一。因為是一對一的替換,沒有什麽好說的,第二項是用國家掌握的物資為依據行貨幣,保證出去的貨幣一定能夠買到必需的物資。這是徐平前世中國的貨幣行方式,不過在國際貿易少的時候容易引起通貨緊縮,當國際貿易劇增,又慢慢從貨物為依據轉向外匯為依據,容易引起通貨膨脹。在這個年代,這些都不是問題。第三項其實是國債。國債是比金銀更加堅挺的擔保物,一個正常政權收賦稅的能力,比偶有價格波動的金銀更加讓人放心。而且國債還有一個好處,可以用來控制流通領域中貨幣的數量,這是參考美元的貨幣行方式。

世間的事物道理相通,用到貨幣,其實無非就這麽幾種行方法。而金銀本位,對於以國內統一大市場為目標的古代中國來說,反而是最不實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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