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了,從大漠草原吹來的寒風呼嘯著掠過大地,撲在樹林、房屋上,獵獵作響。雖然三角城隻離著秦州幾百裡路,但卻乾燥了許多,給人的感覺這裡的內更加傷人。
城裡都護府的大廳,裡面燒了幾盆炭火,烘得到處暖洋洋的。門口一堆柴火上面架了一隻羊,油滴到火裡,劈哩啪啦直響。廳裡擺了幾張桌子,桌上幾樣果子,還有各色醃好的瓜菜肉魚之類。爐火上溫了酒,濃鬱的酒香沁人心脾。
隴右都護府的幾位大人物濟濟一堂,一邊喝酒吃肉,一邊聽王凱講最近的局勢。
講過了前線戰況,王凱離開巨幅地圖,對眾人道:“現在西壽監軍司一路進展順利,只差一場大戰,就可以結束那裡的戰事。番賊統領竇維吉已無鬥志,對降與不降猶豫不決。”
從榆中縣趕來的張亢道:“番賊的話是半句也信不得,竇維吉說是要降,隻怕心裡想的還是拖時間。依我看,就不要管他,大全齊出,擒他回來就一了百了!”
王凱看了一眼坐在中間的徐平,笑著對張亢說道:“都護的意思,是如果竇維吉真地要降,便給他一個機會。如果一切順利,天都山一戰後番賊無力與本朝抗衡,可能不會再有大的戰事。那個時候,我們為了快速推進,能不打的仗盡量不打,要以最快的速度下興靈二州。如果拖延過久,可能會出現變數。讓竇維吉做個表率,我們進番境會順利一些。”
曹克明摸了一下頷下的白須,沉聲道:“會出現什麽變數?天都山外黨項再無大軍了。”
徐平歎了口氣:“契丹啊!我們打了一年多,雙方膠著,契丹才坐山觀虎鬥。只要勝負一分,契丹必然要插手,會來分一杯羹。只是不知道他們是會扶持黨項,以在西北牽製本朝,還是落井下石,從要死的黨項身上撕一塊肉下來。昊賊用七萬兵馬防備契丹,雖然那多是監軍司的地方兵馬,但湊一湊還是能攢出幾萬戰兵來。天都山一敗,昊賊隻怕就管不了長遠,要調那些地方兵馬到這邊來了。到時契丹方向空虛,他們豈會坐視不理?”
黨項和契丹接壤的地方,是徐平前世所說的河套中的前套,秦漢五原郡之地,也是土地肥沃的地方。不過這個年代沒有開發,那一帶全是荒漠。河套平原是靠著引黃河水灌溉發展起來的,沒有引水溝渠,沒有開墾土地,就是一片廣闊無垠的大漠。黨項便是借助了那一帶大漠地形,邊境沒有重兵把守,契丹也很難攻進來。
不過進攻難只是難,並不是攻不進來,一旦黨項露出要被滅國的跡象,契丹絕不會坐視不理。到時不管用兵還是威脅,要些好處就讓人頭痛。當然更讓人頭痛的,是在黨項給以堅持的時候,契丹直接出兵幫助他們,到時難免多費手腳。
所以在天都山之戰結束,宋軍必須快速前出搶到自己的勝利果實,不給契丹人上下其手的機會。這個年代的交通不發達,這裡的戰事傳到契丹也要花上半年幾個月,操作得當的話,宋軍足以用這時間讓一切都木已成舟。
提起契丹,廳內一進沉默下來。對黨項的幾場大勝給了隴右諸軍信心,現在已經不把元昊放在眼裡,眾人都認為打敗他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對上契丹,諸位將領的心裡還是沒有底。沒有辦法,誰讓宋軍對契丹總是勝少敗多,還被打到澶州過呢。
不管是在前線的將領,還是朝廷中的官員,實際上對自己的對手實力並沒有清楚的認識,哪怕是千年之後也是眾說不一。三川口一戰之後,說起黨項,說起元昊,
朝廷中無不畏之如虎,好似是難得一見的強軍,無法戰勝一樣。等到隴右幾場仗打下來,這種畏懼心理自然而然就沒有了,現在朝廷眼中的元昊就真如一個小醜一般。不管是對黨項還是對契丹,宋軍正面對戰實際從來不落下風,敗還是敗在戰略不得當和戰役指揮不力上。與這兩國交戰,宋軍一直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這種情況下還能夠形成大致均勢的局面,已經說明了實際的軍事能力宋軍是絕對優勢的。
只要把實力發揮出來,宋軍穩佔上風,但要發揮實力談何容易!
徐平多了一千年的見識,通過與黨項的戰爭,已經開始認識到了這個問題,對契丹並不畏懼。說到底,契丹不過是一個發展了更多年、更大的黨項而已,一個打了,再打一個也沒有什麽。只要宋軍自己理順了,周邊這些遊牧民族並沒有抗衡的實力。
見眾人不說話,徐平笑了笑道:“契丹的事情過遠,我們暫且不說它,先說天都山。現在昊賊猶在作困獸之鬥,找你們來,是群策群力,想一想應對之策。”
桑懌道:“不管昊賊想要怎麽破局,總是需要時間。現在兩軍已經交戰, 我們只要迅速攻進天都山,他便無計可施!為今之計,是打得越快越好!”
徐平點頭:“秀才說得不錯,現在是攻得越快,打得越猛,番賊越是沒有辦法。不過人力有時而窮,打仗就是打仗,不是我們想攻得快敵人就頂不住了。現在看來,昊賊用他手上的數萬大軍死死堵住擒戎軍前去的道路,想快也快不起啊。——我換一種說法,如果現在諸位是元昊,想一想怎樣才能夠有一個盡可能好的結局。記住,除了我們這裡在攻天都山,昊賊還可以攻涇原路,攻環慶路,還可以棄了天都山去韋州。”
眾人一時沉默,靜靜思索。他們面對的是局部戰場,沒有時間,沒有精力,也沒有足夠的情報去考慮全局戰事。徐平這樣問,那就要從另一個方向去考慮了。
端起酒杯,徐平道:“慢慢想,今日我們議論出個結果來,不醉不歸!”
說完,與眾人一起一飲而盡。
戰局發展到現在,徐平不能不考慮如何結束這一戰的問題,要怎樣才能取得最大的戰果。打下了天都山,但是元昊帶著主力逃走了是一個結果,把他們聚殲在天都山又是另一個結果。他必須爭取後一種可能,把黨項主力聚殲在天都山地區,一戰而定乾坤。
元昊可能的動向,徐平心裡大致有個猜測,不過他生怕自己有什麽遺漏,才招了眾將來一起商量。戰爭是科學,是遵循客觀規律的,而不是靠著靈機一動想出來的妙計。當從紛雜的頭緒中把那些混淆視線的情報排除,或許就接近可能的結果了。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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