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甘昭吉,徐平看著王守規道:“承受,你到秦鳳路為朝廷耳目,凡邊軍一舉一動,你皆可以奏報朝廷。自你到秦州,帥府凡有事關軍政的議論,從來沒有瞞著你,只有你不來,沒有我不叫。但是,本朝有鑒唐朝監軍禍國之弊,對於走馬承受在地方上也有很多禁條,你且說一說,有哪些事不能做?”
王守規愣了一下,看著跪在地上的甘昭吉,心裡覺得有些不妙,硬著頭皮道:“我是朝廷耳目,為朝廷親軍政、察邊事,奏報機宜文字。”
徐平板起臉,沉聲道:“我是問你,有哪些事是走馬承受不當做的!”
王守規畏畏縮縮,低下頭,就是不開口。
徐平歎了口氣:“你還是要我說了。走馬承受初設只是奏報朝廷機宜文字而已,到現在朝廷賴以為一路耳目,你可以預聞軍機,察州郡守將不法,如有行軍戰事,可以觀陣並向朝廷奏報功過賞罰,這是你應該做的。但是,走馬承受不得接受州郡臣僚的乾請,不得乾預軍事,不得收接地方上的詞狀,不得過問茶鹽等禁榷物,更加不得擅自決定獎懲。重中之重,是不得乾預軍事!不然,你不就成了唐朝的監軍了!”
王守規強辨道:“節帥,我可沒有乾預軍事,你這是欲加之罪——”
“那你先前在跟甘昭吉說什麽?剛剛從關山演練回來,你不到帥府來詢問奏報朝廷的事宜,跟帥府之下的都監私自商量,還不是乾預軍事?做為走馬承受,秦鳳路的事情你可以奏報朝廷,什麽時候允許你可以指指點點了?有話憋在肚子裡,寫在奏章裡面,沒有人管你!膽敢擅發議論,動搖軍心,你當我腰間的劍不利嗎!”
看著捧劍站在徐平身後的譚虎,凶神惡煞一般,王守規隻覺得頭皮發麻。邊帥當然不能斬走馬承受,但趙禎給徐平便宜行事的職權太大,真給安上了一個惑亂軍心的罪名,王守規也不知道徐平會做出什麽事來。就是不斬,這罪名只要坐實了,王守規也要受到責罰。
深吸一口氣,王守規抗聲道:“節帥,我雖然隸帥司之下,但承受公事歷來不受邊帥轄製,你不用嚇我!說我乾預軍事,那要有證據的,不要誣賴好人,我自會上章分辨!”
“要證據嗎?我給你證據!”徐平一聲冷笑,猛地高聲大喊,“來呀,把人帶進來!”
話聲剛落,李璋帶了幾個軍士,推門進來,把三個五花大綁的人推在地上。
王守規一看這三個人,隻覺得眼前一黑,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三人都是對新的軍製不滿,而且平日裡驕橫跋扈慣了的人。還沒有回到秦州,在路上他們就偷偷找了王守規,向他抱怨徐平的做法是變更祖宗法度。並且慫恿王守規上奏朝廷,把徐平換掉,不然等到後邊惹出大禍,王守規也跟著受牽連。
見王守規不說話,徐平對一邊的甘昭吉道:“甘都監,這三個人對帥府不滿,私下裡找到走馬承受王守規,編排主帥,亂議軍政!你領軍法司,怎麽處置,你按軍法決斷吧!”
甘昭吉額頭冒了冷汗出來,結結巴巴地道:“妄議軍政,毀謗大帥,按律——律——”
徐平瞪起眼睛,看著甘昭吉道:“怎麽,讓你領軍法司,連軍法都記不清了!”
甘昭吉張了張嘴巴,強自平靜心神,道:“按律當斬!”
徐平點了點頭,沉聲道:“自到秦州,我還沒有斬過軍中一人!為將帥者,時時當存仁慈之心,不可以因細故遷怒士卒。我做邊帥,是為了打仗,是為了保一方安寧,平定叛亂朝廷的逆賊,
將校士卒也是一樣。身份雖然有別,都一樣是為朝廷做事。但是,軍中有軍法軍律,就是我一樣也要遵守。你們看到了這位走馬承受王守規,他說了,他就是要專門看著我這位邊帥的。不但是要看著,還要指點我什麽事做對了,什麽事做錯了。一個小小的供奉官,臧否大帥,真是膽大包天!肆意妄為!——你們看,我也一樣要守軍法,更何況各位將校士卒呢?我不想殺自己軍中的人,但就是有人要作死,有什麽辦法?!”張亢早就看王守規不順眼了,此時高聲道:“屬下將校生死,大帥一言而決!這幾個人作死,大帥請天子劍,斬了就是!人頭掛到轅門上,給其他的人做個榜樣!”
徐平擺了擺手:“不可以如此魯莽!雖然他們編排我,但我並不想殺他們,作為一軍之帥,豈可以因為個人的喜怒而處罰屬下。——不是我要殺他們,是軍法要殺他們!”
說完,徐平對甘昭吉道:“人命關天,即使是在軍中,也不可以妄殺一人!你既然兼領軍法司,便就交給你審理,是死是活,都由軍法決定。記住,一定要證據確鑿,讓任何人都說不出什麽來。他們找的是本路走承受,可不要讓承受為難,奏到朝廷說是我們軍中故意陷害他,枉顧軍法。 甘都監,此事特許,可以由王守規參與,一定要讓他沒話說。”
甘昭吉叉手應諾。
徐平又對王守規道:“承受,你覺得如何?案子你和甘都監一起審,我不冤枉你。”
王守規閉上眼睛,一句話也不說,就像沒有聽到一樣。
“好,那便如此吧。”徐平轉頭吩咐譚虎,“你帶禦劍跟在甘都監身邊,如果有擾亂審案,乾預軍法的,先斬後奏!今天就如此,散了吧!”
“且慢!”王守規突然叫住,向徐平拱手,“節帥,這三個人確實找過我,但我可沒有答應他們什麽。他們找我按軍法他們該死,但不是我找的他們,憑什麽說我乾預軍政?”
徐平上下打量王守規,沉聲道:“你知不知道他們找你不應該?”
“知道。但是他們找我,怎麽處罰他們是帥府的事,跟我無關!”
徐平冷笑:“既然知道不應該,為什麽不立即跟我講?路上不方便講,回到秦州你依然不說。我在帥府等了你這麽久,你倒是跟甘都監談起交情來了,因私廢公,是不是?!”
王守規深吸一口氣:“我自然是要來帥府稟報的,只是恰好遇到甘都監,說一說閑話又怎麽了?這又不是緊急軍情,差得了這一時半刻!”
“走馬承受回京奏事,都是立即入闕面君,不得跟任何人交談。哦,在軍中你倒是不知道這規矩了?”說到這裡,徐平一擺手,“不要跟我廢話了,有話你跟甘都監講,回到京城去講!案子你們給我審理明白了,若有不妥,小心你們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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