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拜伏在地的杜鴻漸和微微垂首的李泌,李輔國暗暗有些得意。他心道:嘿嘿,任你們這些文臣武將再受皇帝欣賞、再有才乾又有何用?到了關鍵時刻,皇帝真正信任和倚重的還是咱家這些近臣。 一時間,李輔國頓時意氣風發鬥志昂揚起來。
他輕輕清了清嗓子,就在一側拜了下去道:“陛下,奴婢覺得李先生、杜大人言之有理,這天下終歸還是陛下的江山,安賊叛亂,各道兵馬奉召勤王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那江南楊奇,若是敢不奉召出兵,就是朝廷叛逆,可待郭汾陽大軍收復關洛後長驅直入剿滅之!”
李輔國又惡狠狠陰慘慘地追加了一句:“陛下不妨點下欽差特使前往江南調兵宣召,奴婢不才,願意披肝瀝膽為陛下分憂解難!”
李輔國這麽一幫腔,李亨終於還是拿定了主意。他奮然拍案而起,目光炯炯地望向了簡陋的大殿之外,用一種近乎亢奮的語氣再次下達了一道昭命。
很簡單,無非就是任命李輔國為欽差特使前往江南宣召,調楊奇所屬江南兵馬渡江平叛雲雲。當然,關於孔晟的任命詔書,也由李輔國到時一並宣布了。
李泌和杜鴻漸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將陰沉的目光投射在一臉陰笑的李輔國身上。兩人都是何等心智謀略之人,焉能看不穿李輔國的那點心計。
他攬下這檔子事主動表示願意前往江南宣召,為新皇分憂解難是假,借機離開苦寒的靈武去江南繁華之地享樂、撈點好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效仿在郭子儀軍中監軍的權監魚朝恩,試圖去軍隊中“歷練”鍍金,為將來更長遠的政治野心打基礎。
李輔國當天就辭別皇帝,帶著幾個隨從和數十名護軍乘車離開靈武趕赴江南宣召。這廝也真會演戲,當著皇帝的面跪伏在地痛哭涕零,再三叮囑皇帝自己不在身邊伺候務必要保重龍體,倒是讓李亨抹了兩滴感動的眼淚,一時情懷激蕩,還賜了他一面金牌和尚方寶劍。
其實這些都是面子上形式主義的代表皇權的道具。在這亂軍縱橫、朝廷皇權式微的微妙局面下,未必就一定那麽好使。但對於擅長弄權和狐假虎威的李輔國來說,這就意味非凡了。
離開靈武之後,李輔國自知適逢亂世、一路之上亂軍四起,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順利完成任務,他也不敢怠慢,披星戴月小心翼翼地沿著“敵佔區”的邊緣繞行河東避開關內,晝夜兼程,準備從山南境內進入江南。
應該說他選擇這條路徑還是非常明智的。雖然繞行了數百裡路,但絕對是最安全的。若是與安史叛軍相遇,哪怕是零星的散兵遊勇,他帶領的這支宣召隊伍也難逃覆滅的噩運。
李輔國在路上得知安祿山正在調兵遣將、派史思明、蔡希德發兵十萬進攻太原的消息,不禁暗暗嚇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安賊叛軍拿下太原,就可以由北道奪取靈武,直接消滅剛登基不久的李亨小朝廷。李亨要是完蛋了,他這個正當紅的權監也就談不上什麽前途了。
好在太原現在有名將李光弼在。李光弼和郭子儀是李亨登基稱帝後倚重的兩員主力大將,授李光弼為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又特命其為北都太原留守,兩個月前,李光弼率軍五千離開靈武趕赴太原,承載著李亨新朝廷的重大使命。
但李光弼再有本事,架不住叛軍勢大兵眾。守不住太原,哪怕郭子儀在河東關洛一線再有作為,也會被安祿山打通“後方通道”,
洶湧的叛軍鐵蹄由太原北上,幾乎就能逆轉整個大局。 李輔國一個太監能有這番見識,也算殊為不易了。只是他根本左右不了戰局大勢,只能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更加焦躁不安地加快了下江南的速度。
說別的都是假的,保住小命才是真的。李輔國決定,下了江南之後,暫時不著急返回復命,還是要先觀望時局再定行止。若是李光弼守住太原,一切都好說,若是太原失陷,那他也不必回靈武伴君了,直接留在江南苟全性命再說。
靈武城。
西塞邊陲的秋天來得格外早。午後,蕭瑟的秋風漫卷過整個靈武城的時候,新皇臨時駐蹕的靈武都督府的正門洞開,兩匹棗紅馬上騎乘著兩名女子緩緩而出,馬後則跟隨著數十表情肅然腰佩長劍的宮衛。
年長一些的女子大概二十五六的樣子,梳著貴族少婦常見的發髻,披著深色的裘皮披風,眉眼間彌蕩著些許淡淡的哀愁之色。而年幼一些的女子,約莫二十出頭,面目清秀,一身勁裝,手執馬鞭,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巾幗不讓須眉的英武氣質。
兩女正是李亨的兩個女兒,年長的是二女寧國公主,年幼的則是五女紀國公主。
“二姐,聽說父皇冊封了一個名叫孔晟的少年士子,李輔國趕赴江南宣召已經有幾日了。”手執馬鞭的紀國公主笑道。
寧國公主矜持地微微一笑, “五妹,這兩日靈武城中到處都在傳唱那孔晟所作的詩歌,我最喜歡的是那首長恨歌,氣勢磅礴中又有哀婉的淒美柔腸,這少年郎當真是才華橫溢令人驚歎呢。”
“二姐,那少年其實也當真膽大放肆,皇祖父的宮闈他也敢妄議置評?!那種華麗萎靡的詩歌我不喜歡,倒是那首滿江紅頗為不俗,透出些志向和骨氣,不過也頂多是誇誇其談之輩罷了——將來若有機會見到此人,我就當面問問他,他有什麽本事敢號稱‘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紀國公主話語中不乏譏諷之色,揮手甩了甩馬鞭,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寧國公主輕笑一聲:“五妹啊,你可別不服氣,亂世出英豪,這天下間的好男兒輩出,你怎知人家就不是真正的少年英雄?”
“你也別總是這般驕傲,誰都看不起……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到現在還不出閣,總不是一個事兒。”寧國公主又道。
紀國公主嗤笑一聲:“二姐,如果選不到稱心如意的郎君,我寧可不嫁,這可是父皇允準的。倒是二姐你,那鄭巽早亡,你總不能老這麽寡居著,該讓父皇幫你再選駙馬了。”
寧國公主聞言黯然垂首,再無多言。
紀國公主也似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捅了姐姐的痛處,有些不好意思,就紅著臉在馬上向寧國公主低聲陪笑認錯,好一會就哄得寧國再展笑顏,兩女這才一起並轡前行,出城遊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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