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嘴是最強大的武器,口口相傳是這個時代的最普及最有效的輿論傳播工具,也算是最原始最簡單的自媒體吧。
孔晟在彭城名噪一時。這個時候,才有人將江南才子孔晟與彭城校場內神勇無敵的少年將軍互相聯系起來,更是知悉他是欽命的天子門生、還未到任的睢陽宋城縣令。
有好事者更是給孔晟起了諸多雅號,旋即被廣為人知並經眾口演繹成了似通非通的順口溜,所謂:“孔門郎、江南士、望江詩會奪魁首,天子門生戰群雄;小霸王、賽呂布、白馬亮甲方天戟,少年英雄無人敵!”
孔晟在臨時借住的鳳陽郡主李萱的別院書房中,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下了數千言。這是一封給楊奇的信函,在密函中他可是苦口婆心地給楊奇分析時局大勢,暗示李輔國已經到了彭城棲身,要他有所準備。
“準備”二字,哪怕是在古漢語的體系中都具有博大精深的多重含義。孔晟覺得楊奇是文官出身,不可能不懂這二字的深層次含義。
為了確保安全,信函上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提及實質性的問題,寫得極其隱晦,用了春秋筆法。如果普通人和外人得去,只能是一封家常信函互道往來。只有在楊奇這個有心人眼中,才算是一封意味深長的密函。
這封信要拜托李萱的人送去江南,孔晟不得不防,也必須要防。
穆長風笑吟吟地叩門走進書房,大聲笑道:“公子,如今你大名鼎鼎在彭城可謂是顯赫一時,我在外邊聽說了關於你的幾句話,說來你聽聽?”
孔晟將手裡的信函結了尾。笑笑道:“穆兄,對我來說,這種虛名不要也罷。他們在傳什麽話。你說來聽聽。”
“孔門郎、江南士、望江詩會奪魁首,天子門生戰群英;小霸王、賽呂布、白馬亮甲方天戟。少年英雄無人敵!”
孔晟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些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話!什麽小霸王、賽呂布?我哪敢跟西楚霸王與三國呂布那等蓋世英雄相提並論?這種坊間過譽,對我來說,真是一種捧殺了。”
穆長風哈哈朗笑:“公子,不管你認還是不認,你這小霸王、賽呂布、白馬亮甲方天戟的聲名,已經在江湖上傳開了。”
孔晟將信函交給穆長風,“穆兄,托鳳陽郡主將此信發回江南。我們明日一早,就啟程奔赴睢陽!”
“此刻已經是十二月中旬了,這個時候,恐怕洛陽的安祿山大本營,應該會有些變故了。”孔晟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飄渺低沉起來,穆長風聽不懂他暗藏玄機的話,索性就沒有接孔晟的話茬,徑自接過信函就走出去轉交給李萱事先安排好的信使。
孔晟踱步出廳,裹著厚厚的裘皮披風,凝立在院中。昂首望向雲端之上。天上湛藍無雲,一輪紅日當空而掛,西北風還是如歌如烈。拂過面孔上卻是如刀割一般的刺痛。
按照歷史的記載,安祿山由於身體肥胖,長年長瘡癤,到起兵叛亂之後視力漸漸模糊,這時應該接近完全失明。身體狀況的惡化,導致安祿山的性格變得更加暴戾嗜殺,動輒使用刑罰傷害群臣,對身邊的下人更是非打即殺,殘忍至極。
等這個冬天過去。來年也就是至德二年的正月初五,安祿山手下大臣謀士嚴莊與安慶緒串謀。由閹人李豬兒一刀結果了安祿山的性命,從此。安史之亂拉開了縱深的序幕,而安慶緒掌權,也成為大唐平叛的一個重要節點。
安慶緒上台,叛軍更加瘋狂,而會掀起一波全面進攻河南道的戰役。也就是幾個月後,睢陽就將面臨更艱難的處境。
而另一方面,安祿山派史思明、蔡希德、高秀岩、牛廷介四員大將,分別從定州、上黨、大同、幽州,領兵10萬,圍攻太原。當時李光弼精兵都已調赴朔方,手下只有烏合之眾,還不滿萬人。
若是太原被拿下,李亨的小朝廷就面臨重兵包圍的境地,被覆滅指日可待。可誰都不會想到,李光弼竟然以區區萬人之力,硬生生抗衡下了史思明十萬人的進攻,太原保衛戰勝利大捷!
這一戰,更是李唐朝廷平叛和大局扭轉的關鍵一戰。
此時,應該是叛軍圍攻太原最為緊張如火如荼的時刻。孔晟對勝利的結果成竹在胸,但世人卻沒有他的先知先覺和信息前瞻,並不看好這一戰。
虢王李巨及其江北大軍就認為李光弼根本守不住。這是李巨不看好河南形勢的主要因素,他退守彭城,不願意與叛軍死拚,在他看來算是明哲保身和識時務懂進退。
一陣腳步聲傳過來,烏顯烏解兄弟倆悶聲稟報道:“公子,鳳陽郡主到了!”
說話間,身著一身青衣文士便袍依舊是男裝打扮的李萱飄然而入,清秀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孔晟躬身一禮:“見過郡主。”
李萱擺了擺手:“孔縣令不必多禮。”
李萱又道:“孔晟,你當真不肯留在彭城,一心要赴任睢陽?”
孔晟嗯了一聲:“請郡主體諒。孔某不能言而無信,辜負朝廷信任。明日一早,孔某就啟程奔赴睢陽,如此一別,他日越有機會,再與郡主把酒言歡!”
李萱沉默了一陣,才緩緩道:“也罷,人各有志,不能強求。孔晟,別看你嘴上說得冠冕堂皇,可我總覺得你別有用心。”
“既然你一心要去睢陽,本郡主也不能勉強你。此去睢陽,路程已經不遠,但睢陽形勢艱險,你雖有萬人敵的本領,但終歸還是孤身一人涉險。這樣吧,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情面上,本郡主將手下護軍兩百人遣出,隨你去睢陽上任。日後,若是睢陽不破,你我終歸還有再見之日。”
李萱竟然派一支百余人的護軍相贈,隨自己去睢陽,孔晟大為吃驚,但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躬身一禮:“郡主盛情厚意,孔晟銘感在心!若是先前有冒犯不敬之處,還請郡主恕罪!”
李萱聞言似笑非笑:“孔晟,過去的事就休要提了。本郡主念你一腔熱血,又忠誠為國,這才助你一臂之力。但實話實說,對你此去睢陽,我實在是不樂觀。”
“本郡主勸你一句,事有可為則為,若事不可為,若有機會,來彭城吧,我會保全你的性命。”
孔晟笑了笑:“既然郡主如此坦誠,孔某也有幾句話進言。郡主,他日睢陽若是危急,還請彭城出兵增援,保住睢陽,就能保住彭城,若是睢陽失卻,彭城必然不保!還請郡主看在家國大局份上,將來再助孔某一臂之力!”
“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吧。”李萱輕笑一聲,揮了揮手。
對於孔晟的話,她很不以為然。她不認為睢陽會守得住,也不認為彭城出兵增援睢陽有什麽重大價值,還不認為叛軍會大舉進攻江北,而就算是進攻彭城,彭城擁兵十余萬,也能保住無虞。
而退一步講,縱然彭城失守,江北軍也可從容退下江南,背靠富庶安定的江南,與叛軍分庭抗禮,等待朝廷平叛主力大軍的到來。
見李萱還是對自己話不放在心上,孔晟心裡暗歎一聲,知道李萱父女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他們一心保全虢王勢力,別有圖謀,任由自己說的天花亂墜,也是於事無補的。
“郡主,睢陽是豫東門戶,中州鎖鑰,江淮屏障,河洛襟喉,叛軍據而有之,必將戰火引向江南,大唐便失去糧餉供應。”孔晟決定最後進言一次,若是李萱還是聽不進去,他也就不再廢話了。
“江南受到叛軍侵犯,天下真正危矣。還請郡主三思!”
李萱大笑起來:“孔晟,你著實有些危言聳聽了。有我江北十余萬大軍在,叛軍焉能逾越雷池一步?”
孔晟長歎一聲,望著李萱一字一頓道:“郡主,孔晟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萱淡然微笑:“你有話但講無妨,就算你有冒犯之處,我也不會跟你一般見識。”
“郡主,睢陽若失,虢王殿下作為總領河南江北兵馬行軍大總管,難道不會承擔責任?若是朝廷奪了殿下的軍權,另委派他人節度河南,殿下和郡主又將情何以堪?”
聽了孔晟的話,李萱臉色微變。
孔晟的警告她不是沒有想過,但並不是太在意。因為天高皇帝遠,朝廷未必會這麽做,就算這麽做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虢王一系也不至於坐以待斃任人宰割。
“河南淪陷,非戰之過,朝廷總不能昏庸到怪罪到我父王頭上來。”李萱徐徐道:“我們在江北經營多年,當力保彭城不失,坐而為光複河南做準備。如此種種赤誠為國之心, 朝廷不會看不到。”
李萱的回答讓孔晟頓覺心灰意冷,再也不想說半句話。
本來,彭城大軍若分兵支援睢陽,睢陽絕對能守得住。可李萱父女如此頑固,他也無可奈何,看來,對於未來險惡艱難的局勢,他只能另謀他法了。
“既然如此,孔某再無話說。來日方長,但願你我再次相見之日,能各自安好。”孔晟抱拳道。
李萱深深凝望著孔晟,眸光有些閃爍,她緩緩轉身輕輕道:“孔晟,我擔心世子那邊,覬覦你的寶馬,會有行動,事不宜遲,今日便離開彭城吧。本郡主就不送你了。”
孔晟心頭一驚,馬上意識到危機的來臨。若是世子李川鐵了心要謀奪他的追風,以此人的陰險無恥,什麽事都能乾得出來。
孔晟向李萱離去的背影深躬一禮,“多謝郡主提醒。”
李萱沒有回頭,輕柔的歎息聲在風中被瞬間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