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
孔晟一襲青衫,牽著白馬追風,帶著穆長風與烏顯烏解兩人,悄然從後門離開了所寄居的李萱別院。
等消息傳到世子李川那裡,孔晟一行早就出了彭城的城門,沿著通往睢陽的官道縱馬疾馳而行。李萱沒有食言,她提前派遣而出的護軍百余人等候在城外往睢陽方向的青石嶺下多時了。
百余身著官軍明光甲的彪悍江北漢子列隊森嚴,全部都是騎兵,手執寒光四射的陌刀,站在山坡之下,威武懾人。而為首的兩名校尉,孔晟一眼就認出,是當日王家堡隨自己出戰的李萱的親信李虎李彪二人。李萱能將此二人派遣在孔晟身邊,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孔晟停下馬,深吸一口氣,回頭望著漸行漸遠的彭城那高大雄偉的城池,心頭暗道:鳳陽郡主,你的這份情孔某記下了,他日若有機會,再加以回報吧。
李萱派遣這百余人跟隨在孔晟身邊,一路赴任睢陽,對於孔晟來說,真的是太重要了。
不在於路途之上的護衛安全,而是在於極具有象征意義。這是虢王麾下的軍士,有這百人隨孔晟去睢陽,意味著虢王這邊的權威支持,對於民心的感召、對於孔晟在睢陽的立足有著至關重要的關鍵作用。
所以,李萱的這批人就是雪中送炭,屬於孔晟預料之外的額外助力。
孔晟縱馬馳過去,李彪李虎二人神色肅穆地下馬,一起向孔晟抱拳行禮道:“孔縣令,末將李彪(李虎)奉鳳陽郡主之命,前來麾下效力!”
李彪李虎兩人眸光中閃動著些許的敬畏之色。
在沒有比他們更清楚孔晟的神勇過人之處了,當日在王家堡外與那支叛軍散兵作戰。孔晟胯下馬掌中槍,縱橫衝刺如入無人之境,那種風姿深深銘刻在兩人腦海深處。
而昨日。孔晟在軍校場一人一騎力敵世子李川的百人陌刀隊不敗,尤其是最後那真氣縱貫方天畫戟的近乎神魔般的一擊。那種驚天動地的威力,看得他們這些軍漢熱血澎湃情難自禁。
孔晟深吸一口氣,向李虎李彪兩人以及兩人身後的百余軍漢肅然躬身一禮道:“河南烽煙四起,叛軍當道,孔某奉朝廷昭命入睢陽就職。雖明知凶險遍地,此去有喪命殞身之可能,但孔某還是義無反顧。不是孔某不怕死,而是大丈夫行事。有所為有所不為,吾輩熱血兒郎,當心系國難,豈能因為危險就畏懼不前?!”
“孔某早已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若是各位兄弟願意隨孔某赴睢陽與叛軍作戰,孔某感激不盡。可若是各位不願意,就此請回彭城,孔某也絕不抱怨。鳳陽郡主那裡,孔某願意修書一封,為各位解釋。”
李彪臉色一肅,上前道:“孔縣令。我等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既然孔縣令一介士子都能勇赴國難,吾輩豈能畏懼不前讓天下人恥笑!還請孔縣令放心。我們這一百兄弟,既然奉命出了彭城,就不會再走回頭路!”
李虎也慨然道:“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等當誓死追隨孔縣令,絕不當縮頭烏龜!我們不是孬種,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們怕什麽?兒郎們,你們怕死不怕?!”
李虎轉身面向百余屬下。一眾軍漢爆發起雷鳴般的怒吼聲:“死則死耳,當死得其所!”
李虎拍手狂笑:“孔縣令。吾輩兒郎一腔熱血,又有何懼?”
孔晟緩緩點頭。向一乾軍漢緩緩躬身下去:“感謝諸位高義,自此之後,孔某當與諸位同生共死,禍福同當!”
“同生共死,禍福同當!”
百余軍漢咆哮著怒吼著,揮舞著手裡的陌刀,刀鋒如雨,被絢爛的陽光照射下,漫天飛揚,聲震四野。
穆長風和烏顯烏解兩人在一旁看著,嘴角都浮起一抹笑容。有這百余軍漢作為孔晟的護軍,此去睢陽,增加了不少的安全系數。
盡管這是李萱的人,暫時還不可能變成孔晟的絕對鐵杆。但假以時日,穆長風相信,以孔晟的人格魅力和影響力,遲早會感化這批軍漢,作為孔晟起家打拚奮鬥在這個時代的第一支班底力量。
從彭城到睢陽有三百余裡,若是快馬加鞭,三四日可到。孔晟考慮到帶著百余渾身甲胄的陌刀軍漢趕路,實在是太過扎眼,思之再三,還是決定讓烏顯烏解兩人與李彪李虎的陌刀騎兵隊沿官道晝夜趕路。而自己與穆長風化裝成商客走小路捷徑,力爭早日抵達睢陽,雙方約定在睢陽東北的虞城匯合。
孔晟是昭命睢陽下轄的宋城縣令,但實際上,宋城縣就是睢陽的治所,也就是現如今睢陽城的所在。
待烏顯烏解與騎兵隊呼嘯奔馳而去消失在官道遠端,孔晟這才翻身上馬與穆長風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然後離開官道斜著插向一條小徑,選擇走這條路,是孔晟和穆長風之前按照地圖百般商議的結果,這條小徑橫越過一座山丘,不適合大隊人馬通行,但他們兩人兩騎疾行趕路卻是問題不大的。
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那就是避開虢王世子李川的暗中設障阻攔,避免無謂的麻煩。
用屁股想都能明白,李川覬覦孔晟的寶馬追風,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一定會安排人手埋伏在睢陽方向某處,假以山賊乃至叛軍的名義,先奪寶馬後殺人滅口。
李川萬萬沒有想到,孔晟會與大隊分離而選擇與穆長風走崎嶇狹窄難行的山路,因此,當李川潛伏在距離彭城數十裡處的官道側立山下的化妝成山賊的百余心腹護軍苦熬了一天一夜,都沒有等來孔晟和寶馬追風,隻好悻悻而回,免不了又被暴怒的李川嚴懲一番不提。
夕陽西下,整個西邊天際都被濃烈的霞光染紅。孔晟牽著馬慢慢攀援上山峰,穆長風緊隨其後。山風凜冽。山間氣溫更低,見前面就是山頂的一片空場,孔晟就停下馬。拄著方天畫戟,回頭望著穆長風頂風笑道:“穆兄。下了這座山就進入了山東境內,我們從寧陵折返向東,大概有五六十裡就能抵達虞城。這條道雖然難行一些,但卻節省了一天多的時間。這個時候,我估摸著烏顯烏解他們的大隊人馬還未到沈丘。按照這個速度,我們能比他們早到一日。”
穆長風抬頭看看天色:“公子,天色將晚,我們抓緊時間趕路。爭取下山投店歇息一宿。要是晚了,就只能露宿山野嘍。”
孔晟點點頭:“沒錯,我們趕路要緊!”
說完,孔晟繼續牽馬前行,轉向了下山的路。
暮色低垂,兩人牽馬行走在蜿蜒盤蛇般的山徑上,一個紅衣勝火的女子背負長弓,牽著一匹棗紅馬急匆匆地追著兩人的身影而下。
待傍晚的天幕完全降臨下來,孔晟與穆長風終於下了山,進入了山下一座荒僻的小鎮。說是小鎮。其實更像是一個中等規模的村寨,很多村舍沿著山麓建設排列,星星點點的燭火在夜幕中隱隱綽綽。炊煙嫋嫋,孔晟揚手指了指不遠處:“穆兄,前面似乎有戶人家,我們去投個宿吧?”
兩人本來想找家客棧住店,但走了許久,都沒有見到客店。很顯然,此地窮鄉僻壤,只有清苦的山民,行人罕至。哪有做生意的客棧?
穆長風點點頭:“好,公子。我這就去叩門。”
山麓左側,兩間茅草屋。一圈木柴圍欄,茅草屋中人影婆娑,顯然是有人居住。穆長風牽著馬,剛靠近柴院,就聽見猛烈的犬吠之聲,兩隻凶猛的大黃狗從暗地裡猛地竄出,將穆長風和孔晟包圍起來,作勢欲撲。
吱呀一聲,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身上裹著獸皮襖,手中持著一根長矛,大步走出茅草屋來,站在院中大喝道:“什麽人?”
穆長風借著月光向壯漢掃了一眼,拱手抱拳道:“這位大哥,我們二人是過路之人,天色已晚,想投個宿歇息一晚,麻煩大哥行個方便。”
壯漢這時慢慢靠近院門,手裡的長矛握在手裡,頗為警惕地緊盯著孔晟和穆長風,上下打量了幾眼。
此地荒僻,居住的大多是山民,以打獵為生,與外界幾乎與世隔絕,很少有外人來,更不消說孔晟和穆長風這種衣著考究氣度不俗的年輕公子哥兒了。
見壯漢有些猜疑和警覺,穆長風又拱手笑道:“兄台,我們不是壞人,從山那邊的彭城方向趕來,因為著急趕路,就走了山路,走到貴處天色太晚,如果大哥方便的話,還請容我們投宿一宿。”
壯漢哦了一聲,打量著孔晟良久,似是感覺兩人應該不像壞人, 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悶聲道:“投宿也行,但我家條件簡陋,你們只能在堂屋中鋪上草將就一宿,如果你們願意,就進來吧。”
壯漢喝退兩條凶猛的看門犬,打開了柴門。
孔晟和穆長風對視一眼,牽馬走進了院中。小院本就不大,突然進來兩人兩馬,就顯得格外擁擠。壯漢從孔晟手裡接過馬的韁繩,將追風隨意拴在了院中的木柴籬笆上,孔晟則將手裡的方天畫戟隨意插在地面上。
月光皎潔,壯漢隻掃了追風一眼便忍不住驚呼稱讚道:“好一匹白馬,這一定是突厥馬中的極品,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當真是非凡了得!”
孔晟一怔,旋即認真望向了壯漢,見這壯漢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身長八尺,豹頭環眼,燕頷虎須,身材雄壯穿著粗鄙,神色舉止之間豪氣外放,眉宇間更是彌蕩著一種英氣。
能識得追風神駒,顯然這人不是普通的山民。
穆長風不動聲色地客套兩句,卻是向壯漢投過暗藏警惕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