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的品階太低了,在這王府正廳中,哪裡他入座的位置,對於父王的安排,他很是不以為然。
李川心裡很明白,李巨這其實是在給李萱面子。因為孔晟是李萱推薦引進的人才。但實際上,遠不僅如此。李巨何止是給李萱面子,也是在給皇帝面子和李輔國面子。
要知道,孔晟還是天子門生、李輔國親自到江南宣布昭命冊封的八品縣令,官階固然低微,可有天子門生這等榮耀的頭銜在、有李輔國當面的情分在,李巨多少會照拂一下。
婢女搬來了座位,孔晟略一欠身失禮入座。
李輔國哈哈大笑道:“孔晟,你能不畏艱險、離開安逸繁盛的江南溫柔鄉,遠赴河南赴任,足見你沒有辜負陛下和朝廷的厚望,雜家這心裡欣慰得緊。你給雜家長了臉,不枉雜家調撥兩名宮衛護送你前來的一番美意。”
“孔晟再次拜謝李公盛情厚意。”孔晟起身再次向李輔國施了一禮。
李輔國輕描淡寫無意中的一番話,讓李巨和他麾下的文武官員心頭暗凜,原來這小廝竟然是李輔國親自薦拔看重的人,如此一來,倒也不能過於小覷他了。
李川卻暗暗撇了撇嘴,心道這太監落難在我們彭城,給他臉他就是欽差大人,不給他臉他算個鳥啊。
李巨微微一笑:“孔晟,本王在彭城,也素聽聞你年少有才,名動江南,有江南第一才子的美譽。而鳳陽郡主此番回城,也向本王大力舉薦,說你文采橫溢、勇猛過人,堪當重用。”
“殿下過獎。孔晟愧不敢當。”
孔晟向上拱手,神色平靜不卑不亢。
他應答從容中規中矩,神色從容。這種風范引起了薛勝等人心頭潛在的好感。
“年不及弱冠,還不知道讀了幾年的聖賢書。竟敢號稱江南第一才子,這是三妹道聽途說、誇大其詞,還是那江南十州之地人才凋零,以至於山中無老虎讓猴子稱霸王?”世子李川突然端坐在那,淡淡譏諷道。
虢王李巨聞言,眉頭一挑,有些不滿。他正要冷聲斥責李川的無禮妄言,卻見薛勝向自己投過深深的一瞥。就暗自一歎,冷著臉沉默下去。
自虢王以下,其實心裡都明白,李川此番開口嘲弄的不是孔晟,而是李萱。這種情形其實也不是頭一遭了,反正世子李川與鳳陽郡主李萱當面“對壘”的戲份,如今更是愈演愈烈了。
虢王李巨因為某種原因,心裡始終懷著一份對世子李川的歉疚。否則,單是李川當面衝撞他這個父親的話,就足以治李川的罪了。
孔晟聞言心中一動。心道這虢王世子竟敢當著虢王的面如此挑事,看來……看來這父女父子三人的關系並不簡單呢。
李萱柳眉猛地一跳,她坐在那裡一字一頓冷冷道:“兄長。孔晟的名頭可不是小妹封的,而是江南士子百姓的有口皆碑!不管山中有沒有老虎,若是沒有幾分真才實學,猴子也稱不了霸王!”
李川哂笑一聲:“三妹,看來,你下江南這一趟,糧草運回不過區區十萬斛,但對江南的風土人情和風花雪月倒是了解了不少!”
李川那意思是說,你跑江南去正經事沒乾多少。反而去風花雪月尋歡作樂去了。
李萱勃然大怒:“兄長,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李川眉梢一挑。淡淡道:“怎麽,我說錯了?三妹。你若是一心為公,為營運糧草費心費力,哪有機會結識這所謂的江南第一才子?若只是萍水相逢,你便因為道聽途說就妄自在父王面前舉薦人才,豈不又很可笑?”
李萱俏臉上掠過一絲憤怒,但她的情緒卻漸漸平靜下來,不再像剛才那麽激動,她緩緩坐了下去,反唇相譏:“兄長,江南諸州糧草雖然豐足,但沒有地方官衙批文,小妹以商客的身份,能籌集來十萬斛米,已經算是竭盡所能了。如果兄長認為小妹無能或者偷懶懈怠,不妨自己去一趟江南試試。小妹倒是要看看,兄長能籌集來多少糧草?!”
“兄長何時啟程,小妹定置酒為兄長送行!”
李川被李萱這番話說得噎得啞口無聲。他作為虢王世子,身份尊貴,怎麽能親自去江南乾這種體力活。離開江北彭城大軍的勢力范圍,無疑是將自己置於險地之中,他根本就沒有這個膽魄。
李萱可以,但李川絕對不敢。他只是單薄的貴介王孫,不像李萱那樣學有所成,一身劍術精妙過人,自保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在李萱看來,你既然連這點膽子都沒有,又有什麽資格對自己說三道四?你有本事,你去營運,你能營運來更多的糧草,不要說我李萱,就是整個江北數十萬軍民向你低頭,也理所應當的!
李萱心裡腹誹著,目光炯炯地盯著李川,冷笑著。
李川咬了咬牙,突然將目光轉向了孔晟:“三妹,我也懶得跟你爭辯這些。但為兄勸你還是慎重些好,不要聽信一些無稽的傳言,就隨便向父王舉薦人才。若是真的人才倒也罷了,若是讓那些雞鳴狗盜之徒跑到彭城來渾水摸魚,那就丟盡了我們虢王府的顏面!”
孔晟本對李川的“挑釁”無動於衷,並沒有真正放在心上。因為傻子都能聽得出來、看得明白,李川完全是衝李萱去的,至於自己,不過是挑事的道具罷了。
但李川在李萱那裡在話語上沒有佔到上鋒,就轉而將“矛頭”對準孔晟,想要拿他當出氣筒、受氣包——這讓孔晟心裡怒火漸生。
誰是雞鳴狗盜之徒?誰想在彭城渾水摸魚了?虢王麾下就了不起嗎?老子還真的不稀罕!
孔晟眸光一冷,緩緩起身來向李川抱拳一禮:“世子,所謂江南第一才子,都是坊間市井百姓的過譽和抬愛,孔晟從來就沒有如此自我標榜過。不過,孔某是朝廷冊封的八品縣令,也是禦賜的天子門生,世子說孔某欺世盜名,那意思是說陛下和朝廷沒有識人之明了?”
李川嘴角一抽,孔晟的反擊噎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甚至就沒想到,孔晟竟敢當面反駁他的話!
但他旋即怒氣衝天,當場翻臉:“天子門生啊……真是好大的派頭!八品縣令?真是好大的官位!憑你區區一個八品縣令,就敢在我面前呼三喝四,孔晟,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沒有膽子,老子敢千裡迢迢跑到河南來赴任?就憑你一個天生富貴的紈絝子,還敢跟老子談什麽膽子?
孔晟眼角的余光從虢王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臉上掠過,又將薛勝等人“看熱鬧到底”的神態變化盡收入眼底,心裡大概有了數,聲音更加清冷、也尤為針鋒相對:“孔某雖然只是八品縣令,但官職再卑微也是朝廷命官,世子莫名其妙當眾對孔某倍加羞辱,對陛下欽點我為天子門生更是冷嘲熱諷,在孔某看來,其實也當真是好大的膽子了。”
李川聞言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他本來是借孔晟挑事,沒從李萱那裡賺到便宜,就轉而想借羞辱孔晟下台,結果不料孔晟連番回擊,言辭犀利到位,一字字一句句都將他逼到了退無可退的角落裡。
羞辱朝廷命官、褻瀆皇帝昭命,他雖然是虢王世子,卻也斷然不敢承受如此罪名。
李萱端坐在那裡,柳眉輕揚,優雅清秀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絲絲玩味的笑容來,她心裡暗笑:“好一個孔晟,不愧是牙尖嘴利八面玲瓏,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將把李川這個酒囊飯袋給駁得體無完膚!真是痛快!”
虢王李巨皺了皺眉,掃了薛勝一眼。
其實孔晟說得沒錯,他的官職再卑微,也是朝廷命官,而且還戴著一頂天子門生的花環。虢王世子地位固然尊貴,卻也不能隨意羞辱朝廷命官——孔晟將自己的理無限放大,連虢王一時間都沒有話說。
有李輔國這個朝廷欽差在此,他不能不忌憚一些深層次的東西。 李巨心裡很清楚,若是他這個宗室郡王以勢壓人,無理取鬧,羞辱一個還未到任的朝廷命官,一旦傳到皇帝耳朵裡,後果不堪設想。
當然,此刻天高皇帝遠,若是真撕破了臉皮,李巨也顧不了那麽多。
薛勝知道自己是時候站出來打圓場充當救火隊員了。他笑了笑,朗聲道:“孔縣令,世子並沒有指摘你欺世盜名,你莫要多想,更莫要借題發揮。不過,既然你是天子欽點禦封的八品縣令,又在江南廣有才名,如今虢王殿下當面,江北諸位同僚在場,不如你獻詩一首,讓我等開開眼界如何?”
“是啊是啊,孔縣令,臨場賦詩一首,讓吾輩領略一下江南士子領袖的風姿如何?”宣威將軍杜平也附和道。
這還是薛勝等人對孔晟隱有好感,找個台階讓孔晟下也是給李川這個世子面子。否則,面對無職無權的一介少年士子,虛頭八腦的宋城縣令,薛勝這些江北權貴說話也不會這麽客氣。
李萱目光陰沉地掃了薛勝一眼。薛勝素日與世子李川走得近她是知道的,但她並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