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初塵住在西側的廂房中。她的這間房靠著官衙的院牆,而院牆之外,就是官衙後的驛館行署了。目前暫住在驛館行署中的是南宮望手下的洪澤水寇,其中也有不少聶初塵昔日的老部下,來自於車門山的山賊。
聶初塵正在浴室中躺在碩大的浴桶中愜意地洗著熱水澡,一個侍女在旁伺候著。她是一個非常愛潔的女子,一日不洗澡沐浴都受不了,不要說在夏邑城中了,就是昔日在車門山寨都是如此。
聶初塵無意中發現影壁屏風後面的牆壁上有一個拇指粗細的小圓孔,浴室其實就緊挨著官衙的院牆了,她陡然間意識到不妥,立即從浴桶中霍然起身,裹上披風,赤著腳就飛騰向牆壁跟處,她順手抓過自己放在一側的弓箭和箭壺,悄然靠近略一打量,見牆壁上的圓孔明顯是人為鑽鑿而成,而圓孔後面隱隱有隻眼眸在轉動。
有人偷窺自己沐浴!
性如烈火的聶初塵當即勃然羞怒,尖嘯一聲,反手抓過一支羽箭,順勢橫穿圓孔,奮力刺了開去!
與此同時,牆壁後慘呼驟起!
孔晟一腳踹開聶初塵浴室的房門,飛奔而進。但旋即,他馬上尷尬地掩面轉身,汗流浹背。
聶初塵一臉怒色地正甩脫遮體的披風,動作麻利地在侍女的幫助下穿衣。她的小衣才穿了半截,下面還光潔光潔地,孔晟就闖了進來,一眼看了個正著,她婀娜修長凹凸有致的身材曼妙處一覽無余。
聶初塵的侍女漲紅了臉,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呼聲。
聶初塵也有些震驚慌亂,但發現是孔晟。她當即也就顧不上許多,繼續飛快地穿衣。
聶初塵很快穿戴整齊,怒氣衝衝地握著弓箭奔跑而出。孔晟深吸了一口氣。也緊緊跟上。
聶初塵繞過廂房之後,就在院牆與廂房僅有一人寬的深邃夾縫中。一個穿著紫衣的壯年男子手捂左眼,血流滿面,慘呼連連,癱在地上。
聶初塵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自己在車門山寨時的山賊小嘍囉,孟讚的心腹,名喚裴顯,河東人氏,原本是河東某縣的街頭混混。安祿山叛亂起後,他跟隨逃難的人流南下,就在車門山入了夥。
裴顯此人天生好色,早就對聶初塵的美色垂涎三尺。在車門山的時候,沒有機會也不敢親近當家大寨主,如今跟隨南宮望來夏邑後,這支隊伍被編入步兵營,因為軍營容量空間不足,就暫時安排在官衙後的驛館行署駐扎。
一個偶然的機會,裴顯發現翻過院牆就是一條夾縫。與聶初塵的浴室一牆之隔。
於是就有了今天的一幕。
其實他也不敢幹什麽,無非是想偷窺下美人出浴。但前日夜間剛鑽好孔,今日來偷窺。聶初塵的頭髮都沒看到一根,就被機敏的聶初塵發現,一支羽箭洞穿過來,生生將他偷窺的那隻左眼給刺瞎!
孔晟眼前猶自在晃蕩閃現著方才聶初塵美人出浴彎腰騰挪更衣的香豔情景,那渾圓那豐盈那魔鬼般的曲線,想要從腦海中抹去都變得很艱難。
聶初塵濕漉漉的長發披在腦後,孔晟與她近在咫尺,鼻孔邊隱隱傳進她身體的清香。
她清秀的臉蛋上浮起濃烈的憤怒,她當即搭箭引弓。就要一箭射穿倒地呻吟慘呼著的裴顯的咽喉,以解心頭之恨和被偷窺的羞辱!
孔晟突然探手一把抓住了聶初塵握緊穿雲弓的手。她的小手冰涼。隱隱有些顫抖。
聶初塵彎彎的柳眉輕挑,扭頭望著孔晟。
孔晟沉聲道:“聶師姐。你先不要生氣,他竟敢翻牆進入官衙後院,偷窺你沐浴,不能這樣輕饒了他。”
“來人,將這賊人給本官拿下!”孔晟爆喝一聲。
早已聽到動靜跟過來的烏顯烏解兩人,也是大為震怒,他們神色憤怒地指揮著軍卒將早已嚇尿了、痛暈過去的裴顯給拖拽出來。
孔晟手握方天畫戟,神色沉凝率先而行。聶初塵俏臉生霜,背著穿雲弓緊隨其後。而在兩人身後,烏顯烏解兩人以及十余殺氣騰騰的陌刀軍漢,拖拽著血染紅了半邊臉早已昏迷不醒的裴顯,跨進了驛館。
南宮望臉色難堪,凝立在側。而他的身後,黑壓壓的洪澤水寇人群擁擠在一起,竊竊私語,而瞥向裴顯身上的目光大多閃爍不定。
孟讚攥著拳擠出人群,望著眼前這一幕張了張嘴卻又被南宮望冷肅的一瞥給止住了。
南宮望向孔晟和聶初塵抱拳拱手,汗顏道:“孔督軍,聶師妹,山人慚愧。山人禦下管束不嚴,導致這賊人膽大妄為,闖下大禍!”
聶初塵冷笑不語。
孔晟環視眾人,最後清冷的目光落在南宮望的臉上,淡漠道:“南宮先生,這裡是夏邑,不是洪澤水寨,你們既然來夏邑歸順朝廷,編入官軍,那就不再是過去的草寇了。身為官軍士卒,擅闖官衙,偷窺不軌,已經犯下死罪。本官今日將這賊人帶過來,其意——”
孔晟冷漠的聲音陡然間拔高起來:“殺一儆百,以儆效尤!今後,誰若是膽敢觸犯律法,殺無赦!”
“唐根水!”孔晟爆喝一聲。
一身鎧甲威風凜凜的唐根水默然轉過來,向孔晟躬身下去:“末將在!”
“這支隊伍由你統率,你麾下軍卒踐踏律法,你罪責難逃,罰你一月俸祿,兼領杖責二十,你可心服?”孔晟冷然道。
唐根水慨然應諾:“末將心服!”
“將這賊人斬殺當場,唐根水,由你親自行刑!”孔晟緩緩閉上眼睛,一字一頓道。
如果按照現代法律來看,裴顯肯定構不成死罪,罪不及死。但現在是冷兵器王權時代,又是戰爭年代,觸犯軍紀律法者若不嚴懲,這群水寇今後更難管束。孔晟知道自己不能心軟,因為一旦心軟,會埋下更深的禍端根苗。
唐根水嘴角輕輕一抽。
但他旋即憤怒起來,手下出了這種人、犯下這麽離譜無恥的罪行,他作為致果校尉統率,臉上自然無光。
唐根水咣當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刀,鋒利的刀鋒閃閃,他高高舉刀,一步步走向死狗般暈厥著的裴顯。
唐根水深吸了一口氣。刀鋒閃爍,他咬了咬牙,大喝一聲,手起刀落,就將裴顯首級斬下,血濺了一地。
所有的洪澤水寇心驚膽戰地望向了孔晟,不忍再看地上橫屍慘死的裴顯。
孔晟冰冷的眸光從眾人驚疑不定的臉上掃過,冷冷一笑,轉身而去。
聶初塵余怒未消,揚手指著在一旁垂著頭黑著臉的孟讚斥責道:“孟老三,你這個愚蠢的夯貨!老娘手下這般兄弟,都被你這廝給帶壞了!混帳東西,可惡至極!”
當著眾人的面,聶初塵沒有給孟讚留一點面子。
此時非彼時了。
當日在車門山上,聶初塵對孟讚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斥責更是家常便飯。但現在,孟讚自覺洗白為官軍了,而聶初塵也不再是“當家人”,只是孔晟身邊的一個無職無權的女人,聶初塵當著一乾下屬的面如此斥責,對孟讚來說就形同一種羞辱。
麻痹的裴顯去偷看你洗澡,管老子屁事?你在老子面前耀武揚威個卵子!
孟讚羞憤交加在心裡將聶初塵咒罵著,卻不敢當面反駁,只能將滿腹的不爽壓在心裡。
當晚,唐根水自己主動到督軍使衙門,由烏顯親自行刑,領受了杖責二十。他是一個非常認真和恪盡職守的人,既然受了委任狀,那就是官軍校尉,一絲一毫都不能逾越軍紀律法。
眼見唐根水一臉痛色一瘸一拐地回到駐地,所有洪澤水寇出身的軍卒都面色凜然。二十杖責,如果不是唐根水身強力壯體質超於常人,早就動彈不得臥床不起了。
很多人這才意識到, 軍中一直在強調和鼓吹的軍紀律法,不是開玩笑的,若是再像過去那種聚眾打家劫舍的作風習氣,沒準屠刀就會高懸在自己頭頂。
當然,對於裴顯的死,也有個別人心生不滿。認為孔晟小題大做心狠手辣,趁機打壓洪澤隊伍。這種不滿,滋生隱藏在內心深處,不定什麽時候就能一點點爆發起來。
當夜,孔晟還做出了一件讓很多部將和軍卒目瞪口呆的事。烏顯烏解兩人帶著手下軍卒,將官衙的這段院牆竟然給拆了大半截,相當於是在官衙與驛館之間開了一道門。數十名軍卒熱火朝天地幹了整整一宿,而驛館中的洪澤軍卒們也就睡不安枕了一個晚上。
只是在此處,孔晟安排了嚴密的崗哨。值守的軍卒,全部都是李彪李虎手下凶悍的陌刀軍。
至於聶初塵,則被另外安置在了對面的廂房中。烏顯烏解兩人搬去外面與軍卒衙役同住。
好在聶初塵盡管性如烈火,卻不是心胸狹隘之人,這事過去就是過去了,既然偷窺者裴顯已經被軍法從事,當眾處死,她也不至於揪住這事不放,遷怒於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