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誰是最後的贏家(7)
然而,翌日早朝,李俶等人還未來得及再次聯名上表,提出由楚王披甲出征的朝疏,逼皇帝就范,趙王李系一反常態的主動上疏,請纓掛甲出征,討伐安慶緒叛逆。
一語既出,滿朝文武震驚,幾乎是炸了鍋。
從來都不引人矚目的趙王李系,竟敢當眾挑釁楚王的權勢,主動請纓掛甲出征,這意味著李系已經與李俶唱起了反調——他怎麽會有這個膽量?他這是要幹什麽?什麽時候輪到趙王冒出來了?
很多朝臣都在瞬間湧起如是強烈疑問。
李亨倒是神色平靜。他端坐在龍椅上,目光深邃,在李系的身上一掃而過。
李亨的手頭上捏著一張孔晟通過“第九”送達皇帝身邊的奏表。孔晟在奏表上舉薦李系為將率軍出征,這讓李亨再一次確認了一個基本的事實,那就是他從始至終都忽視了次子李系的存在。
正如孔晟的判斷,對於領軍出征的人,皇帝或許有些猶豫不決,但絕對沒有考慮過孔晟。對於孔晟,他早有安排,這一切早與孔晟達成了某種默契和共識,所以孔晟是不會動的。
這數日之間,李俶正在通過他所能調動的各種資源向宮中施加壓力,無論如何,這天下的兵權必須要牢牢掌控在他這個皇長子手裡,這是他賴以拿下東宮儲君之位的最大倚仗,李俶不會輕易交出去。
這一點,不要說滿朝文武心知肚明,皇帝李亨也洞若觀火。可這正是他最憤怒和忌憚的地方。自己的兒子已經成長為足以威脅到他皇位寶座的程度,這讓李亨追悔莫及。
按照李亨的本意,他會在數年後從容立儲,而只要李俶安分守己,儲君一定是他。可李俶似乎等不了那麽久,從還朝長安以來,就在有意無意地試探皇帝的底線。
李俶意欲再次掛帥出征。他是名義上的大唐兵馬大元帥,但他想坐實這個位置,他要親自率軍出征,其實根本不需親臨戰陣,坐鎮東都洛陽遙控指揮就成了,真正上戰場殺敵的還是郭子儀這些將領。
李系主動請纓,李俶眼眸中噴發出火光來。但李俶沒有親自開口反對,自有他那群鐵杆擁躉跳出來大加反對。
大殿之上,頓時群情鼎沸。
李亨面不改色心不跳,端坐在高高的皇台之上,居高臨下地環視眾臣,任由這些大臣互相攻擊嚷嚷個沒完沒了。
李亨心中其實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沉浮不定。眼前這局面不是他優柔寡斷,實在是凶險至極。若是他繼續讓李俶執掌兵權,這大唐天下就完全成了他這個長子的囊中之物,他這個皇帝終成擺設——其實現在已經變成了擺設。
李亨對李俶這個兒子的才乾品行頗為認可,將祖宗的社稷江山交給李俶,是李唐皇族最優的選擇。但沒有一個人甘心讓出手裡無上權力,當李俶變成了李亨鞏固皇權最大的障礙時,所謂的親情、所謂的祖宗家業傳承,都變成了一種笑話。
可若是不滿足李俶的要求,轉而將兵權交給次子李系或者其他人,那麽,必將引起李俶的強烈反彈。
李俶掌握京城禁軍兵權,南衙十六衛和北門四軍數萬人皆在他的直接掌控之中,左右羽林衛、左右龍武衛的將領,都是李俶的嫡系心腹。可以說,整個長安城都在李俶的手裡任其翻雲覆雨。若是李俶生出異心,李亨這個皇帝根本就失去了未來,連老命都保不住。
這早就讓李亨如坐針氈寢食不安。
一念及此,李亨忍不住再次望向了李俶。他前番下詔命李俶離京去迎太上皇還朝,但李俶雖然表面上聽命遵旨,但實際上卻以整軍為由,遲遲沒有離京——而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更是不可能離京了。
李亨眼眸中浮起一絲憤怒。
當兒子、當臣子當到李俶這個份上,當皇帝、當父親當到李亨這個程度,矛盾早就一觸即發了。
耳邊傳來諸多朝臣對趙王李系才乾德行不足出任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各種非議之聲,李亨好幾次都要拍板定奪,終歸還是按捺了下去。
李系成不成器,在李亨看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李俶的勢力已經尾大不掉,再進一步,對於他這個皇帝來說,就是危險的萬丈深淵。
李俶面帶冷笑,昂然站在殿中不語。他不認為皇帝會真正撕破臉皮,而若要撕破臉皮,那就拚個魚死網破吧。弑父篡位他未必會做,但將皇帝徹底架空,自己入駐東宮,將所有的對立面統統滅殺,他還是有這個魄力和手段的。
殿中的所有禁軍將領,包括南衙諸大將軍、北門四軍主將,都保持著異樣的緘默。這是李俶賴以成事的最大本錢,也是有恃無恐的最大關鍵。
李亨權衡利弊,再三斟酌,終歸還是沒有做出決定。他無奈地起身擺了擺手:“退朝!不要爭了,此事容後再議!”
皇帝拂袖而去,在很多朝臣看來這其實是無奈和無能的表現。李俶冷笑著向李系投過冷漠的一瞥,也帶頭昂然退出大殿。在他身後,李揆這些文臣,禁軍諸大將軍,按照次序羅貫而出。
李泌向李系投過無奈的一瞥,搖搖頭,也垂首而出。朝臣中,李泌是鳳毛麟角的背後支持李系的人,只是李系的羽翼太單薄,根本無法與李俶相抗衡。
李系面上浮起一抹濃烈的複雜。
在很多時候,他其實並不缺乏與李俶相爭的膽魄和手段,但奈何時事造人,李俶已經牢牢把控住朝政軍事大權,在禁軍之中安插下了他的所有心腹,他跺跺腳長安城都要震動,而李系空有一個皇次子的虛名,又拿什麽去跟李俶抗衡呢?
若不是孔晟的刺激和暗示,李系此番也斷然不會鼓足勇氣捅破這層窗戶紙,走在了與李俶爭鬥的最前沿。而是繼續隱藏在幕後,繼續等待時機。
李系鬱悶離殿。
孔晟雖然沒有參加朝會,但朝會上的情形卻無一例外傳進了長安侯府。皇帝依然沒有做出決斷,這讓孔晟微微有些失望。
不過,他也理解皇帝的各種擔憂,李俶勢力太大,控制禁軍,這幾乎是死死卡住了皇帝的咽喉,除非皇帝是瘋了,怎麽可能輕易觸怒李俶呢?
骨肉相殘、篡位登基,在李唐皇室中而言,早已不是什麽稀罕事。當初的唐太宗李世民發動宣武門之變,後來的唐玄宗李隆基利用強權血腥手段坐上皇位,包括當今皇帝李亨在馬嵬坡的逼宮,其實都是擺在長安百姓面前的例證。
當前的楚王李俶,已經具備了爭奪皇位的本錢。若是將他逼到了鋌而走險的程度,也保不準他會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兒。
因此,這幾日長安城的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肅殺。雖然朝堂之上的爭鬥不關老百姓什麽事兒,但作為帝都腳下的民眾,其實都有些基本的政治敏感性。
老百姓都如此,遑論是滿朝權貴了。不少人暗中觀望,等待時機的轉變,而更多的人是在期盼李俶能早下決斷,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當今坐在皇位上的性格羸弱的皇帝,其實遠不如年輕英武雄才大略的楚王李俶。
反正都是李家的江山,反正李隆基禪讓給李亨,李亨再次禪位讓權給自己的兒子,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當然,也有少數人在暗中等待太上皇李隆基的歸朝。李隆基為帝數十年,曾經親手締造了大唐輝煌盛世,萬國來朝,若是太上皇複辟稱帝,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危機四伏,殺機潛藏!
暗流湧動,眾人心懷鬼胎。
這就是皇帝李亨面臨的局面。他已經被逼到了退無可退的懸崖邊上。
而即便是在皇帝的宮中,也同樣是不安穩。魚朝恩進入內侍省,一點點蠶食著李輔國的權力,李輔國自然不乾坐以待斃,兩名宮中大太監的生死決鬥也是一觸即發。
日落斜陽。凜冽西北風漫卷過長安城,入了冬的長安溫度越來越低。 到了這個時節,街面上行人稀少,商賈閉門不出,百姓歸家禦寒。
十余騎悄然出了朱雀門,沿著朱雀大街疾馳而過。打頭的是一個紫衫書生,年約五旬左右的樣子。他騎乘在一匹雄壯的通體深紅的高頭大馬上,這是來自大宛的良駒,名為汗血寶馬,而在他的身後,十名黑衣武士神色肅然而生硬,如果你仔細看,這些武士明顯是戴了掩蓋真容的仿真面具。
十余騎一直弛入了蘭陵坊。
紫衫書生翻身下馬,將馬韁繩遞給身後畢恭畢敬的黑衣武士,輕輕道:“第九,第五,你們幾個就在外邊候著,第七,你隨我進去。”
紫衫書生見左右無人,就閃身進了街前的一家茶館之內。茶館其實早已打烊,只是給紫衫書生留著一條縫。待紫衫書生和黑衣武士“第七”進入,門就再次關緊。
而在街面上,所有的黑衣武士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失去了蹤跡。
西北風裹著落葉從街頭衝過街尾,一切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