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九章唐州(5)
許州。樂文小說
史朝英的一萬余人經過幾番與范陽軍廝殺其實已經所剩無幾,除去負傷之人,能戰鬥的大概只有三四千人了。史朝義派人誅殺史思明的時候,史朝英正在冀州練兵。但當她得到消息之後已經為時已晚,她率軍南下,與史朝義麾下的大將軍駱悅在黃河以南血戰一場,結果畢竟對方人多勢眾,她不敵,且戰且退,直到許州。
駱悅帶兵追了幾日,就不再追趕,任由史朝英的殘兵敗將在許州駐足。這不是駱悅心腸軟,更不是史朝義寬大為懷,而是史朝義說白了沒有太把史朝英放在眼裡。史朝英不過是史思明眾多私生女中的一個,只是因為武藝高強擅長騎射而被史思明看重,留在身邊為將。
換言之,時下的史朝義忙著在洛陽稱帝,安定穩固河南局勢,並圖謀進攻長安,根本顧不上史朝英了。
史朝英無足輕重,隨便她在許州折騰,史朝義懶得理會。若是史朝英想給史思明報仇那就來吧,他在洛陽隨時等候。
夜幕低垂。
史朝英依舊是一身紅衣勝火,背負長弓。她嬌媚的容顏上掛著幾分淡淡的哀愁之色,長身而立在城門樓上,凝望著洛陽城的方向,深邃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夜空直抵洛陽上空,看看那弑父篡位的史朝義狗賊究竟在做什麽。
史朝英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史思明這個父親的感情並沒有她想象中的深厚。在聽聞史思明的死訊之後,她只有吃驚沒有過多的憤怒。
她唯一失望的是,史家的宏圖大業帝王霸業隨著史朝義的弑父篡位頓時化為烏有。她本來以為史思明雄踞河東,擁兵數十萬,遲早會將李唐取而代之。但從現在的情況看來,史家終歸是烏合之眾,根本難以成事。
這個時候,她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她與孔晟的分道揚鑣。當時孔晟對史思明和史家極盡輕蔑,直言史思明不可能成大事遲早敗亡,讓她無法接受,這才懷怒而走。只是現在衡量,孔晟當初的話何嘗有半點錯?
“孔郎啊……奴錯了……可是奴如今卻再也沒有了回頭路啊。”史朝英站在夜幕下,喃喃自語,心頭之複雜無法言喻。
到了這個份上,她是進退兩難,根本不知出路在何方。憑借這數千殘兵敗將,去跟史朝義爭鋒,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尋死路。而投向大唐?作為史思明之女,她又很難走出這一步。
一個心腹女兵走上城樓,輕輕道:“將軍,探馬來報。大唐皇帝命江寧郡王孔晟總領江南山南五萬兵馬北上,如今五萬大軍已經抵達唐州,正在唐州一線整軍備戰,我軍是……”
這數千殘兵面對號稱有江南少年戰神之美譽的孔晟麾下五萬大軍,彈指間就要灰飛煙滅啊。
史朝英身形一抖,猛然回頭來聲音嘶啞道:“孔晟率軍來了?五萬大軍?”
“正是,還請將軍早作準備。面對大唐五萬大軍,我們這數千人根本無力抗衡,不如早早放棄許州,另做打算。”女兵道。
史朝英神色變幻良久,才幽幽一歎:“離開許州,我們又能往何處去呢?江北是郭子儀,河南為史朝義那惡賊佔據,後方又有孔晟五萬大軍,我們已經被夾在其中,進退兩難了。”
史朝英有些疲倦得揮揮手:“罷了,我也累了,就在許州吧,與其淪為喪家之犬到處逃竄,不如死戰!只是連累了眾家姐妹,我於心不忍啊……”
唐州。郡守府。
孔晟霍然起身,望著穆長風急急道:“穆大哥,你確定初塵在許州?”
穆長風輕輕點頭:“然。史思明被史朝義誅殺之時,聽聞初塵姑娘正在冀州練女兵,之後,她率一萬多兵馬與史朝義麾下大將駱悅死戰,不敵,且戰且退,退守許州已經大半個月了。”
盡管聶初塵現在改名為史朝英,但穆長風還是以聶初塵相稱。
孔晟沉默了下去。有些話,他很難啟齒。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許州的史朝英已經不是過去的聶初塵了,而是史思明的女兒,在朝廷黑名單上掛了號的史家重要人犯。
穆長風了解孔晟此刻焦慮不安的心態。他上前一步,輕輕道:“兄弟,不如讓某家趕往許州,見初塵姑娘一面,不過,我是想要問問你的態度,若是初塵姑娘肯回頭,你可願意一如往昔相待與她?”
孔晟深吸了一口氣:“穆大哥,只要她肯回頭,我這邊沒有問題。我會給她安排退路,我會一如既往真心相待。在我心中,她與紀國她們並無兩樣。但若她一條道走到黑,我們也只能兵刃相見了。”
穆長風緩緩點頭嗯了一聲:“某家明白了。兄弟,某家一定好好勸勸初塵姑娘,那史家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一條道走到黑,那就是死路一條啊。你且安心等待,我連夜趕去許州!”
“多謝穆大哥!”孔晟長身拜了下去。
穆長風朗聲一笑,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許州。日上三竿。
許州城不過是一座小城,城池破敗。在史朝英這數千殘兵敗退下來之前,城中百姓就拖家帶口逃離南下。所以,這座城池從裡到外,從商賈百姓到守城的史朝英麾下軍卒,都無精打采,透著淒涼荒廢的氣息。
史朝英絕望之極已經懷了死志。對於城中情況,甚至對於許州的防務,她都懶得再管,一連兩日,都窩在寓所悶坐不語。
幾天前,逃兵漸漸開始出現。一開始是三五成行,爾後就是數十人數百人的成建制逃離許州。史朝英心知肚明,卻是視若不見。這些軍卒,跟著自己也是死路一條,那還不如讓人家自尋一條活路。
到現在為止,城中剩下的兵馬仍然願意與史朝英共同進退的,無非就是她在冀州招募的女兵營五百人了。這兩年,她與女兵營同吃同住同訓練,情同姐妹,患難時刻,也只有這批女兵能陪著她了。
女兵營副將革木花神色複雜輕輕走進來,躬身道:“將軍,有人求見!”
史朝英搖搖頭:“不見,讓他去吧。”
革木花見史朝英連什麽人都不問,不由苦笑起來:“將軍,此人自稱穆長風,來自江南,說是求見將軍有要事!”
史朝英大吃一驚:“穆長風?”
她霍然起身,迎了出去,在府門口處,白衣紛飛的穆長風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此時此刻,她眼圈一陣紅潤,險些掉下淚來。
穆長風大步走過來,抱拳道:“初塵姑娘,別來無恙乎?”
史朝英定了定神,歎息道:“穆大哥,你怎麽來了?”
穆長風笑笑:“初塵姑娘,某受兄弟委托,前來許州也你相見……”
史朝英臉色發白,扭過臉去,輕輕道:“他……他還安好嗎?”
穆長風輕歎一聲:“初塵姑娘,當日一別,我家兄弟其實無時不刻不在思念於你。此番聽聞你被史朝義追殺,我家兄弟這才調動江南山南兵馬北上救援。初塵姑娘,不是某家說你,這史家殘暴虐民,為禍中原,遲早敗亡,如今你不如……”
“穆大哥,我是史家之人,你認為我還有回頭的機會嗎?”史朝英的聲音哽咽起來。見到熟悉的穆長風,她像是又與孔晟相遇一般。
“初塵姑娘,為何不能回頭?我家兄弟說了,你的退路他來安排,只要你不再與史家之人同流合汙,今後這個世間便不再有史朝英,而只有紅衣聶初塵!”穆長風壓低聲音道:“盡早回頭,懸崖勒馬猶未晚也!”
史朝英呆了呆:“他……他還願意……”
穆長風輕笑一聲:“初塵姑娘,我家兄弟的為人,你比誰都清楚,他重情重義,他說了,只要你肯回到他身邊,他會一如既往真誠相待。”
史朝英淚流滿面。她身子因為情緒激動而晃蕩起來,革木花趕緊一把攙扶住她,深深掃了穆長風一眼。作為史朝英的心腹,她不知道穆長風,卻聽聞過史朝英與江寧郡王孔晟之間的情緣糾葛。
在革木花看來,孔晟肯主動派人前來,願意再次接納史朝英,為她安排後路,這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現在的史朝英已經走投無路,但若有孔晟為後盾,日後更名為聶初塵,所有的前塵往事都會化為烏有。
“將軍,不如帶我等姐妹投往孔郡王營中效力。將軍棄了史朝英這個名字,從此與史家劃清界限,日後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將軍,你就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我們姐妹想一想,我們五百姐妹如今流落許州,無處可以棲身……”革木花小聲勸道。
史朝英百感交集各種懊悔各種往事各種矛盾紛至遝來,她有心答應卻又無法解開心中的疙瘩,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孔晟究竟還能不能回到從前。
發生了這麽多事,物是人非事事休,她畢竟不再是過去的紅衣聶初塵了,而孔晟也不再是過去的長安候或者河南平叛的孔大將軍,而是大唐一品郡王,總領山南江南兩道軍政大權,權勢顯赫。
穆長風心內暗笑,知道聶初塵不過是一時間抹不開面子。既然她心裡還有孔晟,既然孔晟還願意接納於她,在穆長風看來,這就不存在任何問題。以孔晟的手段和權勢,為聶初塵改頭換面安排退路,徹底與史家劃清界限,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問題的關鍵還是在於聶初塵願不願意與史家真正劃清界限。
實際上,聶初塵如今的處境穆長風在抵達許州時就弄了一個清清楚楚。她麾下的叛軍早已棄之而逃,目前留在她身邊的只有一個心腹的女兵營,連許州城的城門都無人看守,任由他大搖大擺的進城來。
穆長風向革木花投過會心的一笑,示意她再勸勸聶初塵。而他自己則飄然而去,不過卻沒有離開許州,而是住進了許州一家冷冷清清的小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