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三章沈大少
孔晟淡然道:“本王這些年忙於國事疏於詩文,哪裡能與周縣令這等江南才子相提並論?賦詩就罷了。”
按說孔晟說了這種話,周昶就不該再多嘴了。
但周昶自恃孔晟已經不複往日權勢,一個無職無權的閑散郡王,沒有什麽好怕的了。況且,今日聚會,江南豪門大族本來就有聯合向孔晟發難的念頭,周昶不過是頭一波罷了。
周昶貌似恭謹躬身道:“郡王之才,天下人皆知,周某才疏學淺,實不敢與郡王相比。吾等江南眾人,久仰郡王大才,期盼如此盛會之上,郡王能再出佳作,一則為宋老夫人祝壽,一則傳頌天下,以飽吾等耳福!”
眾人紛紛附和稱是。
楊奇皺了皺眉。劉平山等本土官員也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垂首不語。
孔晟緩緩起身,走到場中,就當眾人認為孔晟要作詩為宋寧之母祝壽的時候,孔晟突然凝望著周昶,目光鋒銳如刀,一字一頓道:“周昶,本王多日不再賦詩,因為天下大勢紛亂未定,本王已經沒有了風花雪月的雅興。至於賀壽詩,本王昔日在長安,隻為太上皇壽誕獻上賀壽詩一首,其他——哪怕是當朝國相李泌李大人過壽,本王也隻送過一份賀禮。”
孔晟霍然一個轉身,神色凝沉凜然道:“宋大人,願意讓本王破這個先例嗎?!”
孔晟的聲調雖然不高,但字字誅心,清晰無比的傳進眾人的耳朵。
這意思很明確,除了給太上皇作過賀壽詩之外,其他人都沒有資格能讓孔晟再次動筆。宋寧在江南雖然勢力盤根錯節影響力深遠,但終歸不過是一個四品鹽漕官,孔晟作為郡王能來,已經算是給足了他面子,他還敢向孔晟索要賀壽詩?
宋寧的臉色驟然變得有些難堪起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回禮道:“下官豈敢!既然郡王早已擱筆,下官豈敢妄求郡王詩作!請郡王歸座看酒!”
孔晟笑了笑,轉身又望著周昶,“周縣令,你以為然否?”
周昶面紅耳赤自討沒趣,不得不壓製滿腹的羞憤,抱拳躬身,告罪後退下。
周昶演的這出戲沒有達到應有的效果。江南世家代表們自然就不甘就此沉默下去。不多時,沈氏的沈大少就借著敬酒的機會,起身慨然道:“學生沈青,借宋大人水酒,敬郡王一杯!”
孔晟淡然一笑,微微頷首,卻是淺嘗輒止。
沈青卻又高聲道:“郡王,使君大人,我們吳興沈氏在江南立足繁衍數百年,詩書傳家,商賈運營,而自本朝開國以來,沈氏更是奉公守法、為大唐朝廷鞠躬盡瘁,但不知何故,神龍衛突然將我二弟扣押在大牢之中?”
楊奇臉色一變,冷哼了一聲。
沈家的人在這種場合上提及沈二被抓一事,顯然是要發難了。
見楊奇不回答,沈青竟然凜然不懼地扭頭望向了孔晟,大聲道:“郡王,不知我沈家二弟犯了何等罪名,被扣押在大牢之中?”
孔晟嘴角一挑,淡漠道:“是那沈二嗎?那沈二涉及德清民亂,是神龍衛緝查的首惡元凶之一,證據確鑿,沈青,本王還沒有追究你們沈氏的罪責,你卻倒反過來質問本王了,真是好大的膽子!”
眾人沉默著。
沈青冷冷笑道:“郡王,既然郡王口口聲聲說證據確鑿,請問證據何在?縱然貴為郡王之尊,也不能欲加之罪!”
義興周氏和吳興沈氏的人先後跳出來發難,方式雖然不同,但目標是一致的,只是沈青的方式更加直接激烈罷了。
“沈青,此地是宋家的壽宴,本王本不願意提及公事。但既然你言之鑿鑿,向本王索要證據,那麽,本王就將證據亮給你看看!來人,傳宣威將軍李彪上來!”
孔晟好整以暇地揮了揮手,自有宋家的家仆去傳信。
但沈青卻是無動於衷,他根本不相信孔晟能掌握沈家什麽確切的證據,而就算是有些線索證明沈家與德清民亂有些關聯,以孔晟如今的無職無權,也拿沈家沒有辦法。
李彪面色肅然帶著兩名彪悍護軍上樓而來,“末將拜見郡王、楊使君!”
李彪是朝廷冊封的四品將軍,他隻拜見孔晟和楊奇,至於其他人等,一概視若不見。
孔晟淡然笑了:“李彪,沈家的大公子沈青當面質問本王,說神龍衛無故羈押沈二,誣陷羅織罪名,你可將神龍衛和江寧鐵騎緝查的結果說給他聽聽!”
李彪勃然大怒,霍然轉身怒視著沈青大喝道:“放肆!竟敢對郡王無禮!沈氏犯案,勾連袁瑛等人,挑動德清民亂,其罪不小!來人,將此子拿下,帶回神龍衛衙門!”
李彪話音一落,兩名彪悍護軍就大步上前,將沈青拿下控制住。
沈青沒有想到孔晟會當眾抓人,不由羞怒道:“孔郡王,你這是無視大唐律法,欺壓我等江南士紳……”
不少江南世家代表面色驟變,紛紛起身開口阻攔,周安也起身皺眉大聲道:“孔郡王,沈公子身犯何罪?無罪抓人,將大唐律法置於何處?!”
孔晟突然笑了,聲音冰冷,一字一頓道:“沈青口口聲聲向本王索要沈氏犯案的證據,本王命人將他帶回神龍衛查驗證據,有何不可?”
孔晟拍案而起,聲色俱厲:“沈氏犯案之事實,不久朝廷自有公論!再有聚眾喧嘩無禮鬧事者,休怪本王翻臉無情!帶走!”
宋寧臉色大變,他沒有想到,孔晟竟敢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抓沈家的人,而且還沒有任何理由,完全是以勢壓人啊。他有心跟孔晟翻臉,護住沈家的人,但又有所顧忌,就在他猶豫的當口,李彪麾下的那兩名護軍早已像提溜小雞一樣將沈青從宴會主場上帶走,現場隻留下沈青聲嘶力竭的呼救聲和謾罵聲繞梁三匝。
楊奇心裡暗歎一聲,孔晟雖然被皇帝罷免了軍政大權,但強悍作風根本有絲毫改變。這些江南豪門以為背靠宋家,就可以趁機打壓孔晟一頭,逼迫孔晟讓步,完全就是癡人說夢啊。
別看宋家今日是有備無患。但孔晟縱然無職無權,卻還是朝廷郡王,宋家除非是想要謀反,否則豈敢輕易向孔晟刀兵相向?
而孔晟雖然隻帶數十護軍赴宴,但有楊奇等本土官員在場,宋寧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孔晟下手。
孔晟緩緩起身,揚手指著在座的江南世家代表,冷然道:“本王做事,絕無半點私心,但求問心無愧。只要是有利於國家社稷和百姓蒼生的事兒,哪怕是有千萬人阻擋,孔某也一往無前!”
“就在這望江樓上,當著爾等的面,孔某不妨坦誠相告:只要孔某還在這江南一日,那麽,土改新政必絕無半途而廢的道理!任何在背後串謀、阻擋土改政令者,後果自負!”
“孔某知道,爾等今日所倚仗的,無非是孔某現在為閑散郡王,無職無權在身。所以,爾等在此鼓噪喧嘩,試圖逼迫孔某讓步,甚至想要趁機騎在孔某頭上作威作福……你們可以試試!”孔晟擲地有聲。
孔晟冷冷一笑,轉身歸座。
周安等人面面相覷,迅速交換著憤怒的眼神。旋即,他們一起起身拜倒在楊奇面前,齊聲高呼道:“請楊使君為我等江南士紳做主!吾等各家奉公守法,中原亂起,更是為朝廷捐糧獻物,支援朝廷平叛,從不吝惜家財。但如今,我等卻被動輒欲加之罪,刀兵加身,已經沒有了半分活路!大唐律法何在?請問楊使君,我等各家觸犯了哪一條大唐國法?!”
“請楊使君為江南士紳做主!若楊使君不能為吾等士紳做主,吾等只能再次進京向朝廷向陛下討一個公道!”
“堂堂朝廷郡王,知法犯法,隻知利用權勢欺壓吾等江南士紳,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孔郡王動輒就要抓人治罪,乾脆將吾等一並抓了,將江南士紳統統滅殺!但吾等縱然冤死九泉,也絕咽不下這口惡氣!”
數十人或怒形於色或悲壯感慨或陰沉似水義憤填膺,在楊奇面前拜倒高呼,不絕於耳。
楊奇的臉色變得非常難堪。
楊奇有些為難地扭頭望向孔晟,心道總不能將這些江南士紳豪門的人都抓了吧?就是抓了起來,也必然會引起更大更強烈的反彈,總得考慮一下江南動蕩的嚴重後果吧?這些人正義凜然地放棄逼迫孔晟,轉而威逼自己這個江南藩鎮,楊奇頓覺頭大如鬥。
宋寧坐在那裡冷笑不語。
本來的壽宴亂成了一鍋粥。孔晟嘴角略過一絲淡然的笑容,他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起身,無動於衷地走向了望江樓廳外的圍欄,向著山下的方向眺望而去。
這個時候,旌旗招展在山間林木之中,逶迤的山路上,百余騎飛馳而上,驚起飛鳥無數,而煙塵彌漫間浮上雲霄。
孔晟深吸了一口氣,知道火候到了。
他轉過身來,走進宴會大廳,雙手抱在胸前,望著鼓噪不休的江南世家之人,淡然一笑道:“楊使君,既然這些江南士紳控告本王違犯大唐律法,欺壓士紳,你也不必為難,隨時可以將本王立案查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