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魚的魚眼睛和那兩點腮肉是精品中的精品，自然歸不乖小妹妹來吃，不乖說:

　“很好吃，我能吃一大碗。”

　萬仙兒用手指頭點她的腦門:

　“你個小魔星！”

　太史樓的江家小姐笑著接話:

　“還真是有這樣點菜的客人。”

　這是上海灘最精品的私家菜之一，往來的都是達官顯貴，只要有錢，弄三百條鮮魚來做一盤菜，也是小意思。

　江家小姐賠笑著說了一會兒話，又起身離開:

　“密斯郭她們也訂了一桌，我剛才迎頭碰見了，隻好再過去招呼一下。”

　私家菜看的是廚子的本事，或者主家的面子，小姐們是沒必要迎來送往的，這次不過是趕巧。凌果解釋:

　“是永安百貨的郭家小姐。”

　永安百貨是上海灘四大百貨公司之一，和新新、先施公司等並列。

　清林是翰林家的小姐，自然會和翰林家的小姐江小姐熟識，江小姐現在又是生意人家的小姐，所以和做生意永安百貨郭家的小姐相熟。

　張美溪認真的吃五蛇羹，食物的材料其實是中西文化的不同，也沒必要大驚小怪。歐美的食譜也有稀奇古怪的，比如法國人喜歡吃蝸牛和鵝肝。

　一百年後，大家會更包容，只不過有些人認為吃猴子是絕對不能忍受的事情，有些人認為吃狗肉是絕對不能忍受的事，所以依舊會有長久的爭論。

　等吃完了太史樓的五蛇羹，大家出門，竟然恰好也是郭家小姐離開，兩撥人只是點頭的交情。所以也就只是點頭別過。

　上海灘的時局一直都很亂，最近就更亂了，小姐們都帶了保安。張美溪坐著福特車把萬仙兒送到萬公館。

　萬仙兒吩咐女傭將幾堆昆曲的話本和電影畫報搬出來，還給張美溪，又說:

　“還有什麽好的，咱們換著看。”

　張美溪笑著擺手:

　“我要戒掉這些閑書一陣子了，等等以後再說吧！”

　她要閉關一陣子。直到x光檢查機投入應用。

　樹欲靜而風不止。

　福特車往桃花居開。水門汀的馬路很寬闊，太陽很暖，春風也很暖。時髦的女郎燙著卷發，帶著歐式的大寬沿帽子，手裡牽著卷毛的小狗兒。

　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曬著太陽取暖，互相抓著虱子。頭上裹著白布的印度巡捕手裡拿著警棍，追打他們。嘴巴裡罵個不停。

　他們認為高檔的社區，不應該有乞丐過來。

　張美溪這次閉關選擇在平安科學院，機器的事情，她需要工程師和高級技工們的協助。

　石榴園的宮崎老板在雇傭了一批撰稿人。開始在報紙上，上演一出苦肉計。

　《驚天內幕，平安藥廠才是挑起中日矛盾的罪魁禍首》

　《平安藥廠拒絕出售藥品給日本民眾。大量婦女兒童因為簡單的病而死亡！》

　簡單的病症，在平安藥廠之前。這都是絕症。而平安藥廠發布了一系列新藥之後，中西的醫生開始把敗血症、肺炎、腦膜炎、手術感染等，視作普通的，可以醫治的病症了。

　這次的苦肉計很成功。

　宮崎老板盤腿兒，坐在擺滿紙荷花的榻榻米房間裡，一口一口喝著清酒:

　“就讓大家來評論吧！”

　報紙上詳細的描繪了，失去母親的孩子們哭的驚天動地。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哭的聲嘶力竭。

　多麽悲慘的人間地獄，山東先生，你的醫者父母心在那裡?山東先生，你沒有心嗎?

　如果你有心，怎麽會讓人家破人亡?

　聞著傷心，見著落淚。連普通民眾也開始泛起了同情心，上流社會的人，也會指責一句，見死不救，非君子所為。

　張美溪宿在黃四舅舅公館，早上洗漱後，並不吃飯，直接就坐車到平安科學院。前台裡艾米小姐笑著和她打招呼，手是撐起來的，她漲了薪水，塗了最新款的化學指甲油。

　張美溪笑著回復她:

　“化學物質會指甲有損傷，中國人有更好的辦法，用植物來染色。”

　“我知道！”

　艾米小姐笑著說:

　“但是那種辦法很慢，你們化學家有什麽辦法嗎?”

　張美溪搖頭，辦法是有的，但是太浪費精力，她還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來做。

　平安科學院穿製服的保安把一塌子報紙放在前台上，艾米小姐伸手去拿，她要把這些發放到早餐室裡。

　張美溪探過頭去:

　“今天有什麽新聞?”

　周二少爺穿著格子的西裝，從門口走了進來:

　“也沒有什麽大事，日本人瞎蹦躂！”

　張美溪把好看的含煙眉皺了起來，伸手拿報紙。

　周二少爺擺手:

　“你不用管著個，快去吃早飯，這都是小事，很快就能解決！”

　這些都是小事，因為苦肉計是一件很無賴的事情，展示自己有多麽悲慘，強迫別人救助他。而人類的社會，又是等級分明的，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大苦大難，淒慘的人太多了。

　所以在宮崎老板支持撰稿人在報紙上宣傳日本的悲慘事故之後。輿論上面的意見一面倒之後，忽然又有更多的叫苦的聲音冒了出來。

　上海的冬天凍死了多少人，上海的春天餓死了多少人，多少人沒有一件完整的衣裳，多少窮人一家在合著穿一條褲子，多少貧窮的婦女在挖草根，多少饑餓的孩子在啃樹皮。

　你慘，我更慘，比慘大會開始了。

　內地的戰亂使得幾百萬人口湧向上海，有富人攜帶著大筆的財富來到上海，繼續他們人上人的生活，使得租界內畸形的繁華，坐香車寶馬，吃龍肝鳳髓。

　有窮人用木頭的扁擔跳著兩隻籮筐來到上海， 每個籮筐裡裝著一個皮包骨頭的小孩子，她們除了一張嘴巴，沒有其它任何東西。

　嘴巴需要食物來填充，不然就會餓死。

　解決的方案只有兩個，第一就是要靠財富權勢階層的良心，你沒有心嗎?好的你有心，你把所有的財富平均下去，然後你會發現，你變成了一個窮人，而世界並沒有什麽不同。

　第二個辦法就是，窮人們說，既然那些權貴們都沒有良心，我們活不下去，那麽就反了他，殺了他，搶了他。

　報紙上的比慘大會越演越烈，又忽然間所有人不約而同的閉嘴，人類世界太殘酷，沒有必要在報紙上說出來。

　比慘大會沒有輸贏，宮崎老板的計劃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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