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靜謐的夜晚，沉默的房間，一切生機似乎都已悄然遠去，隻余下電話鈴聲兀自回蕩，以一種單調、機械且永恆不變的節奏。

　鈴聲震蕩，如一波一波的巨浪，以電話機為圓心向四周擴散，撞擊在現場每一個人的心神堤防上。

　邱德跋承諾的資金已然全部到位，現在這個不期而至的電話，卻又是因何而來?

　日元繼續下跌?

　花旗強製平倉?

　無論是何者，都絕對不會是一個好消息。

　葉容天眼皮劇跳，嘴角抽搐，撐著身體的雙手亦微微顫抖。豆大的汗珠自額間鬢角汩汩湧出，順著臉頰滾滾而落。

　史丹尼整張臉亦是煞白一片，仿佛一瞬間被人抽幹了所有血氣。眼神空洞，茫然無措，隻余下深深的痛悔與絕望。

　命運就是一個天性涼薄且喜怒無常的**。她可以對你搔首弄姿曲意奉承，也可以翻臉無情橫眉冷笑。她總是在把你帶到幸福快樂巔峰的時候，一把將你推入絕望毀滅的谷底。

　幸運似乎已經觸手可及，最終還是擦肩而過，這正是命運對每一個崇拜者最冷漠無情的嘲弄方式。

　“接吧。”

　葉容天緩緩坐下，面沉如水說道。

　該來的終究會來，恐懼和躲避只能徒惹笑話，於事無補。

　接話員是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小夥，頭髮微卷，白面肅淨。看見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接話員隻覺有一座大山壓在肩膀之上，沉重到讓他幾乎無法抬起手臂。

　“接吧。虧得是我的錢，又不是你們的錢。你們緊張個鬼?怕我破產開不出工資?”

　葉容天若無其事笑了笑，面色平靜。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還不如早點收拾心情，總結經驗教訓，好好準備下一段的行程。

　“安啦。我知道大家最近都很辛苦。我葉容天也不是那種小氣鬼。大家工資照發，獎金也不會少。”

　經過葉容天一番插科打諢，交易室內凝滯壓抑的氣氛頓時緩解不少。

　接話員抽了抽鼻子，不好意思笑了笑。伸手拿起話筒，貼到耳邊。

　“史丹尼，你在這邊看著，我出去透口氣。”

　葉容天拍拍史丹尼肩膀，起身往屋外走去。

　“老板。你…”

　史丹尼急忙一把抓住葉容天衣袖，滿臉焦慮擔憂之色。

　“你這是什麽表情?我出去放水啊，你也想跟我過去?對不起呐，我有女朋友得。”

　葉容天甩開史丹尼的手，搖搖手指，嗤笑一聲說道。

　史丹尼雙手插腰，搖搖頭無奈一笑。

　“放心，不是去跳樓。你有見過億萬富翁跳樓尋短見?當我神經啊?”

　葉容天淡然一笑，拉開玻璃門，徑直離開了交易室。

　大門輕輕合閉。將葉容天和整個世界隔斷開來。

　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有些事情終究只能獨自面對。葉容天仰面輕輕一歎，黯然神傷。

　柔和的乳白色光線投射在葉容天微顯寂寥的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出各種形狀，變幻不定。

　過道安靜冷清，渾沒有白日裡那種喧鬧繁忙的景象，只能聽到一個孤寂淡漠的腳步聲。

　有一個傳說，大象臨死之前，都會選擇孤獨地離開象群，來到一處隱秘的地方。靜靜迎接自己的末日。

　強者也是一樣，不願意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他們只會選擇靜靜離開，獨自在陰影裡舔舐傷口。

　葉容天雙手插著衣兜。面無表情望著電梯間上方的顯示屏，15、16、17…

　真是漫長的等待。好在，無論多麽漫長的等待，終究都有過去的那個時刻。

　“叮”一聲響，電梯門在葉容天面前緩緩打開，露出空蕩無人的廂體。

　葉容天抬起腳。正要邁步而入。

　毫無征兆，一陣歡呼聲遽然響起，遠遠傳來，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如此突兀而不真實。

　葉容天楞了一愣，扭頭往回望去。

　就聽“砰”的一聲，廊道盡頭，一個瘦高的身影猛然撞開大門，跌跌撞撞跑了出來。

　“老板…老板…是花旗…”

　史丹尼風一樣席卷過來，一邊扶著牆壁大口劇烈喘氣，一邊斷斷續續匯報。

　“喂，你悠著點，小心岔氣啊。不就是被花旗那群**養得平倉了嗎?我都知道啦。”

　葉容天氣憤憤罵了一句。

　根據合同約定，日元匯價跌破256元後，保證金消耗殆盡，花旗就有權啟動強製平倉程序。

　雖然一般情況下，證券公司都會給客戶留足15分鍾時間籌款，補充保證金。但這只是證券公司為招攬客戶提供的一項服務，並非一定之規，不在合同保護范圍之內。

　在極端行情下，證券公司為了控制風險，保護自己利益不受損失，也有可能提前啟動平倉程序。

　就好比現在的日元行情，如果日元匯率繼續狂跌不止，而客戶又無法提供保證金支持，最終這筆損失還是要由證券公司來承擔。證券公司當然不願承擔這種風險，提前平倉也在情理之中，葉容天只能自認倒霉。

　“不是…”

　史丹尼見葉容天誤會自己意思，急忙搖搖手道。

　“不是花旗證券，是花旗銀行。我們在花旗銀行的戶頭剛剛又收到10億港幣匯款。”

　史丹尼深呼一口氣，努力將氣息平穩下來說道。

　“你說什麽！?又收到10億匯款?”

　聽到史丹尼這番話，葉容天眼珠子差點掉出眼眶。

　這是怎麽回事?哪來10億匯款?難道邱德跋那老小子覺得10億不夠意思，配不上他新馬首富的身份，又給自己匯了10億?難道雷鋒真得不只是一個傳說?

　幸福倏忽而至，一下子將猝不及防的葉容天撞得七葷八素，腦中凌亂一片。

　“老板，你的電話。”

　一名戴眼睛的交易員匆匆跑過來，遞給葉容天一部大哥大。

　“喂，你好，我是葉容天。”

　葉容天接通電話說道。

　“容天啊，是我，包玉鋼。”

　簡簡單單一句話，便如一道驚雷閃電，破開葉容天腦海中的團團迷霧。

　“包老前輩，原來是你！?”

　葉容天訝異道，腦際浮現出一位笑容藹然、衣著樸素的老者面孔。

　“呵呵，聽你的聲音似乎很吃驚?”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爽朗暢快的笑聲。

　“觀正剛剛給我來過電話，說起你的事情。我就讓他把錢給你匯過去，希望還不算太晚。”

　包玉鋼笑呵呵說道。語聲平淡無奇，好像在說一件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情。

　“不晚不晚。包老前輩，真是多謝你，容天欠你一個人情。”

　葉容天滿面感激之色。自己和包玉鋼不過是泛泛之交，沒想到竟得這位老前輩如此信重。

　“呵呵，你這話就見外了。做生意就是交朋友，你幫我我幫你嘍。誰還沒有困難的時候?我包玉鋼能有今日成就，也全都靠朋友們幫襯。”

　話筒那頭，包玉鋼語帶感慨說道。

　“包老前輩，容天受教了。”

　葉容天神色一凜，恭聲回道。

　“沒想到竟然是海龍王。都說包玉鋼‘食量如海，氣吞山河’，風神氣魄，果然讓人心折。”

　和包玉鋼寒暄了幾句，葉容天收起電話，一臉慨然之色。

　“這也只有老板你。換了其他人，恐怕就沒有這麽大面子。”

　史丹尼搖搖頭不以為然，轉首望向葉容天，嘻嘻一笑。

　“老板，我還記得當初你說過，要帶我回美國教訓高盛。你可不能食言。”

　“我什麽時候食過言?”

　葉容天眼睛一翻撇撇嘴道。兩人對望一眼，縱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