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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偏殿之中,坐著四個人。
然而,這四個人,無疑決定將來天下的走勢。
長公子扶蘇,丞相李斯,中車府令趙高,以及最沒有讓人想到的田言。
世人眼中,田言不過是扶蘇的禁臠,即使是她在江湖上的身份再顯赫,然而與這偌大的帝國相比,也就算不了什麽了。
可是趙高萬萬沒有想到,如此機密的事情,扶蘇居然讓一個女人來參加,還是一個出身田氏的女人。趙高臉上是抹不開的陰鬱,而讓他更加感覺不對的是,田言偶爾投過來的那一瞥目光,其中的意味,讓他的心中有種說不出的驚悸感。
這個女人絕對不像她表面看起來的如此弱不禁風!農家的第一智囊,看來名不虛傳。
趙高心中如此評價道,心中啥事警惕著,然而臉上卻也越加的恭謙。
扶蘇坐在首位,心中也是一片壓抑,趙高居然真的將李斯勸說了過來。
“父皇駕崩,群臣不知情。若是此事昭告天下,不知道會發生什麽?諸位可有什麽計策?”
公子扶蘇開口詢問道。
事實上,他即使不說,在座的其余三人都知道他想要說什麽。
帝國已立太子,若是此事大白於天下,那雲中城的是天子殿下必然南下關中,繼位登基。如此一來,什麽都晚了。
趙高拱手讚道:“奴婢知道先帝在位之時,怒太子之狂悖恣意,本欲廢之,更立賢子。無論時情猝然,不及而立。今奴婢冒死請上諫,太子好大喜功,屢興兵事,荒馳畋獵,不諳政事,黔首震空,四夷素怨。若其登基,恐為天下之不幸。願長公子殿下為天下計,奮勇勃發,即天子位,以掌四海,固我大秦。”
田言眯著眼睛,看著趙高,無恥的人有的是,然而這麽無恥的卻是少見。
公子扶蘇點了點頭,將目光放在了丞相李斯的身上。
在這個殿宇之中,唯有李斯的重量才是最為重要的,至於趙高田言,一者為中車府令,地位卑微,起不到什麽效果。而田言,一個江湖上的女子,別說是起作用,就是讓外面的群臣知道她在這裡,恐怕她都要以不敬之罪被逮捕。
“難!難!難!”李斯一連說了三個難字,臉色深沉,卻是沒有再說下去。
“難在何處?”扶蘇問道。
“一難名不正,二難無兵權,三難鹹陽遠。”
李斯詫異的看了一眼田言,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眼光居然如此毒辣。
沒錯,扶蘇與太子相比,缺少的是什麽?
“不,這些並不是難處。”趙高說道。
殿中其余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只見其微微一笑,嘴角彎起弧度,開口言道:“今璽印皆在中車府,天下大勢亦決於公子與丞相也。”
趙高的意思只有一個,矯詔!
趙高眼神炙熱,公子扶蘇沒有說話,丞相李斯也沒有說話。
輕語之聲響起,位於趙高身後的田言問道:“若是秦太子不受詔,該當如何?”
是的,這也是扶蘇最為擔心的地方,若是嬴子弋不受詔,又該怎麽辦?他的身邊,可是有著數萬大軍啊!
“東巡之事一如往常,殿下可嚴令各地守將,不許太子入關。再發詔書,責令太子失德,迫其自裁。若太子不受詔,則是在天下人面前違抗父命,為大不孝。失德於前,不孝在後,殿下可令各地兵馬討之。”
趙高稟手而道。
此計不可謂不陰毒,昌文君的人馬已經出發,成功的概率也很大。然而扶蘇聽到這裡,卻是搖了搖頭。
“殿下可是擔心此計不會成功?”趙高試探的問道。
“若是東巡一如往常,那麽至少要兩個月才能回到鹹陽。為人子者,怎麽能坐看父曝屍而不得下葬。”扶蘇緩緩的說道。
趙高一愣,沒有想到的是扶蘇居然在擔憂這個,即便心中不屑,可是他臉上卻依然是一副感動的樣子:“公子仁德,當為天下明主。可若是東巡不如往常,計將安出?”
只有假借秦皇的威信,他們的計策才能成功。
“我已經決意,速回鹹陽。你們與百官隨後,三日之後再行出發,回轉關中。”扶蘇站了起來,說道。
與胡亥不同,扶蘇在鹹陽甚有根基。
只要他先行返回鹹陽,掌控了百官。那麽大義的名分便在他的手裡,之後再拿出廢立的詔書,則名正言順的多。
眾人一愣,沒有想到扶蘇居然如此有魄力。
“殿下,此計變數太多。千裡之地,其間不乏太子耳目。公子回轉,勢必困難重重。”趙高說道。
若是按照扶蘇的計劃,那麽無論是時間上還是路程上都很緊迫。
“我已經決定。若是連這種程度的決心都沒有,又怎麽能夠配當大秦的皇帝。”公子扶蘇鏗鏘有力的說道。
望著如此的長公子,李斯不禁心中有些歎息。此時的扶蘇,無論是魄力還是手腕,都足以堪稱一代明主。
只是,可惜了!
李斯的心中,輕輕的呢喃了這三個字。
“殿下!”
昌文君急步走了進來,神情有些慌張。
這場密談,本是絕密。然而當昌文君走進來時,一眾人卻沒有覺得不對。
“怎麽了?”扶蘇皺眉,問道。他明白,這個時候昌文君走進來,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
“老將奉命接手行駕防務。可是卻得知半個時辰之前,一隊人馬已經出了行在。查知之下,乃是中車府衛趙信!”
“什麽!”
趙高的表情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著,固有的陰鬱不再,剩下的便是失措。趙高退後一步,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向著昌文君確認道:“你確定是趙信麽?”
趙高的態度沒有一絲禮儀,但看著如此失態的趙高,昌文君卻沒有心情再過計較,“守門的衛士說他乃是奉了中車府令之命,外出公乾,所以老夫特來向中車府令確認。”
“不好!”趙高看著扶蘇,大聲說道:“殿下,此事有疑,應速派心腹誅殺此人。”
扶蘇點了點頭,說道:“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中車府令了。”
趙高心急如焚,他萬萬沒有想到,趙信居然會背叛自己,此刻匆匆的稟手,說道:“奴婢遵命。”
“趙高這個樣子,可真是少見啊!這個趙信,看來是他的痛處了。”
看著走出殿外的趙高,李斯說道。
“沒錯。這麽多年來,他可是少有如此失態的。”扶蘇一笑,說道。
昌文君稟手,說道:“殿下,此事不可不慮。若是消息一旦泄露,大事不妙。”
“事不宜遲,我今夜就出發,回轉鹹陽。昌文君,你隨行在後。若是趙高追回了趙信,那麽按照原計劃三日返回。若是消息泄露,你則行另一策。”
“老將明白了。”
公子扶蘇將一應細則吩咐完畢,目光看向了田言,有著一絲的不舍,說道:“田言姑娘,希望我們他日能夠在鹹陽再聚。”
……..
林間小道,數騎奔行。
身後,則有數十騎在追趕。
“趙高這個賊子追了上來,我們怎麽辦?”騎在馬上,一位騎士問道。
“還有十裡就是蒙毅將軍所在,只要到了他的地方,那麽我們就安全了。”趙信大聲說道。
黑夜之中,寒風虎嘯,那刺骨的冰冷籠罩在周身,身後還有著虎狼一般的追兵在追趕。這數騎猶如汪洋之中的一片孤舟,顛簸在海上。
只是,一乾將士那堅毅的眸光,卻是自始至終沒有變化過。
“來不及了,趙信,你們一定要將信物交於蒙毅將軍。”
“兄弟!”
眼看著趙高的追兵越來越近,趙信身旁數騎折身而返,調轉馬頭,擋在了路中央,想要攔住趙高的追擊。
這數騎都是好手,然而相較於趙高的修為,差的卻不止一籌。
趙高不善於馬戰。他從馬上一躍而起,身上真氣湧動。黑夜之中,猶如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眼中透露著凶厲。只是數息,他便將那阻擋在自己身前的數騎一一擊斃。
趙高已然怒極,出手陰狠,數顆人頭落地,即使跟隨在他一旁的騎士看在眼裡,心中都是驚懼。
待得趙高再次落地,趙信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視線裡。
“追!”趙高翻身上馬,說道。
眼看蒙毅所在已經越來越近,再翻過一個山坳,就要到了。
可是偏偏,趙高的人馬如蛆附骨,緊緊盯著他們。
趙信提起了長槍,將馬上包裹一挑,拋給了一旁的隨從,“我來擋住他們,你快走。”
趙信一旁的士兵還很年輕,臉上輪廓顯得稚嫩。此刻他顯得有些失措,沒有想到自己的主人將這麽重大的事情交給你。
“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將包裹交於蒙毅將軍,這天下的安危就寄於你身上了。”
那隨從咬了咬牙,一拉韁繩,衝上了山坳。
趙信從馬背之上一躍而起,手中長槍揮舞,一道勁氣從槍尖揮灑而出,在地面之上劃過一道長痕,驚得趙高等騎兵的坐騎前蹄昂揚,驚懼不前。
“趙信!”
趙高看著眼前持槍的男子,眼中皆為怒意,咬牙切齒的說道。
“你們追!”
趙高指揮著身後的騎士上前追趕,自己一人面對著趙信。
趙信還要阻攔,趙高卻是搶先一步,一輪急攻,止住了趙信的槍勢,讓周圍的數十騎順利的通過。
待得人馬都已經走空,趙高尋了個機會,一掌推開了趙信的長槍。
“你是趙國的宗室之後。你知道我廢了多少精力,花費了多少時間,才幫你隱瞞身份,在中車府裡謀了一個職位。”
趙高的語氣之中,猶自不甘,聲音說出來的時候,幾乎是在顫抖著。
眼前之人是趙高一直看好的後輩,不但修為高深,而且心性才能懼為上佳。倘若他日趙高掌握了權柄,一定會對其重用。甚至,在趙高的謀劃之中,趙國若是複立,讓他繼位為趙王,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為什麽要背叛我?”
趙信將長槍橫在身前,說道:“列國紛爭數百載,天下無有一日寧。陛下一統四海,十年之間,刀兵方歇。不能因為你一個人的野心,就讓天下大亂。這便是大義!”
一路之上,趙高想出了千百個趙信可能背叛他的理由。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個!
大義!
去他媽的大義!
趙高發狂的笑道:“嬴政兵發六國,屠城掠地。趙國宗室幾為滅絕。你不思為之復仇,卻助紂為虐,你的大義就是這樣麽?天下徭役興起,趙國乃至天下諸國多少人為之妻離子散,你的大義就是這樣麽?”
一字一句,素來陰鬱的趙高,說出此話之時卻有錐心之痛。他隱忍多年,就是為了此刻。可是沒有想到,最先背叛他的人,卻是他最為信重的人。
趙信的神情依然冷徹,或者說,無比的鎮定。 “天下徭役大興,可是這些刑徒至少還活著。此刻長城已然修築完畢,四夷稱服,海內無事。只要太子繼位,天下必然能夠長治久安。若是讓你的野心得逞,六國複起,到時死的人又何止百萬!你口口聲聲說要復國,可是陛下在世的時候,你不敢有絲毫的違逆。等到陛下駕崩,你依然隻敢行鼠輩之計。就算你竊取了這天下的權柄,又何以讓天下之人信服?最後,也只會讓更多的人陪葬在你的野心之中。”
“好!好!好!”趙高一連說了三個好字,那之前洋溢於外的怒氣已經收斂,可是這樣的趙高才是最為可怕的。“我當初讓你在嬴子弋的麾下歷練,讓你知己知彼。卻沒有想到,你卻是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好一個嬴子弋!好一個嬴子弋啊!”
“如此,我再也留你不得!”
趙高五指並爪,泛著暗紅的烈焰,向著趙信而去。
掌間碰到槍尖,那暗紅的烈焰卻是先一步消解了趙信的槍勢,迫得趙信整個人向後退了幾步。
趙高卻是沒有後退,一連而上,數掌之間,步伐變換,已然取得了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