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鳥飛,入雲不見。
張正靈沒有回答呂正陽的話,只是說:“師弟,我山門傳承多少年了?”
呂正陽不解其意:“我門的傳承,若追本溯源,就如這山間雲霧,道書不曾記載,無處追尋!”
張正靈拂須點頭:“我一脈,講究人不知。所以,世人所知甚少,道書文史更是不曾記載!”
呂正陽深以為然:“混沌開,始出陰陽,陰生魂、陽生人,是謂兩生。我一脈鎮守兩生門,事關重大,自然不能與其他傳承一般,求一個傳世名分。師兄莫不是知道?”
張正靈笑問:“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可還記得此典故?”
“記得!東晉《志林》、《晉書》、後北魏酈道元《水經注》等書都有言:晉人王質入山,見童子四人彈琴而歌……視其所執伐薪柯已爛朽,遂歸,鄉裡已非矣……”
說到此處,呂正陽臉色大變:“師兄之意,晉人是誤入兩生界?”
張正靈點點頭,卻遂又搖搖頭:“我只是猜測,不過,我們一脈恐怕還在之後。”
“之後?”
“我曾觀師祖所留道書,書中有言,周天子勢微,諸侯起,天下亂,道祖生。昔年,道祖讀書之時,念及人間風雨不調,非旱既淹,心生燥意,遂棄書遊於賴鄉河。途遇一夾道小徑,由坡入山,山中有兩老翁下棋,著黑白陰陽道袍,棋畢,老翁消,隻余黑棋有三、白棋有四、散棋十二,山中景散。道祖醒,身在屋中,書猶在手,宛若一夢。後有道祖騎青牛西出,始證道。”
張正靈的話讓呂正陽聽的入了神,回過神時,呂正陽長吐一口氣:“原來如此,怪不得,道藏三洞四輔十二部,我脈一脈不屬,卻各有摻雜!”
“傳說而已,兩分真,八分假!我也只是推測,殷商之後,巫漸消,術漸興,人世大變,道祖應時勢而生,撰經得道,術方有根!”
兩個人正說的興起,一年輕道人神色慌張的跑過來,驚聲道:“師叔師伯,不好了,有山下弟子傳話說,小夜他真的……真的……”
呂正陽神色一緊:“什麽真的假的?你快說……那混小子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來了?”
年輕道人很急,話語間有些哽咽,有些委屈:“小夜他……棄道……從妖了……我就說,不該如此對他,現在,現在好了……真的把他逼上了邪路……”
呂正陽沒有說話,只是面色慘白,腳跟不穩。
張正靈斥退了那年輕道人,良久才歎口氣,澀聲說:“正陽,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呂正陽顫著手:“他……他怎敢……”
張正靈苦笑:“怨不得他!”
呂正陽邁步就要走。
“師弟,你想幹什麽?”
呂正陽回過頭:“我下山一趟,看個明白……”
張正靈卻拉住呂正陽,面上極為複雜,神色掙扎了良久,從袖中摸出那方巴掌大小的棺材遞到呂正陽手中:“將此物交給他!”
呂正陽不敢置信的道:“師兄,你糊塗了?兩生門怎能交給這個孽徒,若萬一他真的棄道從妖,我自當……清理門戶!”
張正靈面露急切正色道:“不可!萬萬不可!你忘記了你抱七夜回來那晚,我所卜那卦?道門將有大劫,應劫之象卻為我山門,小夜是我門一脈唯一一絲生機,這兩生門,我們鎮守至今。如今亂象已初生,兩生門不可再留在山中,聽為兄一言,不管小夜棄道也好,
從妖也罷,此物都只能交給他!” 呂正陽泣聲:“師兄……”
“去吧!”
張正靈將那小棺材輕輕置於呂正陽手中,歎口氣,不再言語!
心無歸處,身無歸所。
七夜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多少人如他一樣。
土地廟已經很破舊了。
七夜晃出了最後一滴酒,扔掉酒壇,醉醺醺的指著上方蒙了一層土和蜘蛛網的神像笑罵:“你這個庇佑一方水土的小神仙怎麽也落得這幅模樣?連點香火都沒有,我看,你這廟,早晚得塌了!”
土地廟忽的起了風。
七夜大笑著起身:“沒出息的!說你兩句你還較上勁了!吹,你繼續吹,正好,我也涼快涼快!”
風真的更大了,夾著灰塵,吹進七夜眼裡,嘴裡。
七夜狼狽的跑出土地廟:“小氣!行行行,我不在你這待了還不成嗎!”
剛跑出土地廟,卻是漫天的大霧,被風吹的來回翻湧。
七夜的酒,忽然醒了一半。
這風,吹進嘴裡竟帶著些腥臭氣。
七夜看了看四周,皺眉:“我隻當真是這土地老爺子顯靈了, 原來是有邪門的東西找上門來了!怪不得此處人煙稀少。”
本能讓七夜抽出了背後的劍,可劍只出了一半,七夜忽的放開,神色有些黯然。
看這風勢,這邪物是不好相與的,怨氣扈氣極為厲害,應當害了不少人!
七夜賭氣一般自言自語:“管他害了多少人,與我何乾!”
大路或許是太久沒走了,路上已經零星的野草鑽破被碾壓的結實的泥土露出頭來。
估摸著時間,這時候該是正午時分。
可天色原本就昏暗,又有怪霧邪風,走在路上,樹影綽綽,風嚎似人哭。
每日正午,是一日之中陽氣最弱的時刻。
七夜頂著風,邁著步子往前走。
他隻想離開這兒。
腥臭味兒越來越重了。
七夜止住身子,前方的路上,發黃的霧氣中,有模糊的黑影漸漸的迎了過來。
七夜眯起眼,陰風起,人不行!
何人如此不怕死?
近了,卻是一抬轎子的輪廓。
撲面的怪味兒讓七夜忍不住捏緊了鼻子。
大紅色的八抬大轎。
出乎意料的是,抬轎的八個人都用紅布蓋蓋的嚴嚴實實的。
七夜到底還是抽出了劍,背在手上。
轎子不走了。
很奇怪,八個被紅布蓋上的人還能看見自己擋住了去路?
氣氛很詭異。
七夜輕輕走過去,用手挑起其中一個布蓋,倒吸口涼氣,後退兩步。
這八個抬轎的人,根本沒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