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南雲遲的表現都不能說很差了。
這第二位的古姑娘,實在是死得太突兀,也太離奇了。盡管稱不上血腥——白光過後,剩下的殘軀一滴血都沒有留。但這反而讓那破碎軀體的細節更加清楚、突兀。
仿佛融化一般的五髒六腑,仿佛被切割開來的頸部血肉和大腦……
而且,謝淼死亡之前,至少已經坐實了“嫌疑人”的身份,身邊沒啥人。有個緩衝。她死亡的時候,也還有很多膽小的貴女本來就處於“被嚇暈”的狀態。現在可不一樣。
別院的院子本來就不是很大,大儒到來之後,仿佛是為了對抗大儒們可能的“過分命令”,所有學生都聚集在了一起,那古姑娘身邊五步之內就坐了六人,除了古思嫻之外的其他人也都清醒著。
突兀的出現這麽個死人,現場簡直一團混亂。
撞到別人的,撞到樹的,撞暈的,或者沒撞都暈的,簡直一言難盡。
至少,連經歷過海疆大戰的張煜都覺得一言難盡。問了那個死者的身份之後,就愣是一言不發,等到騷亂平靜——該暈倒的暈倒該躲走的躲走之後,才拾起一開始的念頭。
水馨這會兒也在眼神放空的走神——沒法子,辣眼睛。
工部侍郎的古家,不就是那個“騙婚”張梅真的家族麽。收了好處去求親,做了“千變”的助攻。
說起工部侍郎的古家,水馨立刻想起這樁事來。
——咦?說起來豐優雲好像之前也說是工部侍郎侍女?工部好像侍郎的位置也就兩個人吧!
正在想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關聯,就聽見張煜歎了口氣,“盧氏,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因為那古家姑娘死亡的時候,盧氏身上的白光就消失了。除了張煜和水馨,並沒有人注意到盧氏身上的異常。
張煜這麽一問,別人不說,盧氏自己臉上都冒出了幾分真切地疑惑之色,“什麽?”
“那個,我能說話嗎?”水馨連忙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
“林冬連”這個身份是在大儒們面前都有過備案的。不說別的,這株獨一無二的靈茶樹就是她培養出來的。她的特殊資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像是特殊的天目神通。
“你說。”張煜道。
“嗯,就在之前,靈茶道境裡開始長出新的靈茶樹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能動了。而且能和那株新生靈茶樹產生一定聯系,就像是和現實中的靈茶樹溝通那樣。這一點我可以立誓為證。”
水馨道。
立下過本心誓言的她,只要不違反本心誓言,其他誓言其實都無法對她造成影響。違誓的懲罰還是會有,但只要不違反,枷鎖是真沒有。
“但接下來的話只是我的感覺,我不能保證一定正確。我能感覺到那株新生的靈茶樹上匯聚了兩股外來的力量,一股來自盧夫人,一股來自這位古姑娘,兩者好像是發生了一些碰撞,再然後,靈茶道境就破碎了。”
這次靈茶道境也被打斷了。
但和前一次不同,這次的靈茶道境進展到了“靈茶樹起,龍鳳生”的地步。
水馨一停頓,謝昭就皺眉接口,“張老弟,這次靈茶道境和我們上次看到的不同,靈茶樹長到一定程度就不長了,而且隻現龍鳳不見百獸,龍鳳也只是繞著靈茶樹飛盤旋,沒有飛騰之相,倒像是靈茶樹出現了什麽問題。”
——這說明這種靈茶道境受泡茶者的心胸影響很少,和外界的交互關聯卻是史無前例!居然連“劇情”都會受到外界的影響而改變。
能打破靈茶道境的,目前看來卻只有“來自道境內的聲音”。
雖然目前知道的,能有“劇情”的靈茶道境只有這一種。
就不知道臥龍山脈那一株的靈茶泡起來,道境會不會有什麽特殊了——該讓任仲送一些過來?政事堂的都捋了,沒道理臥龍山脈的不能捋啊!
謝昭也是好靈茶的人,思緒不由得有些發散。
“……我話還沒說完。”水馨無奈道,“我當時看了下盧夫人,好像盧夫人身上的那股力量,來自於她身上的一件防護之物。”
這點張煜自然也看出來了。
問題在於……首先,張煜作為前夫,是深切的相關人,有些話他不好說。(之前張煜接手的時候哪能想到他一下子就從“受害人家屬”,變成了“嫌疑人家屬”呢!)
其次,張煜當然能肯定,盧夫人身上的這種防護之物,不是他給的!
之前爆發的力量雖然並不算強大,張煜卻能隱約感覺到背後純淨而深邃的力量。他無法理解,那樣的防護之物,盧夫人哪裡弄來的!
不管怎麽說,這些話從水馨口中說出來,比從張煜口中說出來好得多。
畢竟“林冬連”是局外人。和明都的勢力基本沒有利益勾連,卻也不算是華國林氏的一分子——至少現在還不算。
且在整個明國高層之中,口碑和信譽度都不算差。
盡管她隻說自己是“感覺”,但這種感覺,顯然謝昭等人都是信的。
不過,還不等別人對此發表什麽意見,只見潘雪梅再次走了出來。沒有和那兩個刑醫一樣去檢查屍體。
她的表情也一言難盡,“下官也有事要稟。”
張煜看向她。
潘雪梅道,“下官之前立誓所言為真,但其實……所言不全。”
“這位古姑娘身上有什麽問題?”張煜立刻領會了。
潘雪梅道“她有孕在身,不到十日。”
有孕在身!
謝昭的手都抖了下,“這屆的女院學生是怎麽了都?”——將自己的後人也給吐槽了進去。
蘇傾想說他說話過分,但想想謝淼和這個古姑娘都是那種成績優秀的。暈倒的那一堆也是……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未婚先孕倒沒什麽,想要立業的姑娘很多都要放棄一些東西。不想結婚但想留個後代什麽的算是正常想法,畢竟不是戰時——但是該是這種時候麽摔!何況這個古姑娘明明不是豐優雲那種,就是真心想嫁人待後宅的那種!
聽到潘雪梅的話,女院學生群中也是一陣嘩然。
或者說,“待嫁貴女群”中也是一陣嘩然。顯然潘雪梅這短短的一句話,比水馨之前長篇大論的那些都更吸引她們。
雖然高菡她們幾個沒參與進去,但因為人數稀少,安靜站著,很容易被忽略。
於是看著這一幕的謝昭嘴角又抽了抽。
這也是潘雪梅之前隱瞞不說的原因。
懷胎十日,那還算不上是一個新生的生命體。若非潘雪梅是直接把脈,古姑娘暈倒毫無防備,她也未必能查出來。也正因為氣息太過微弱,潘雪梅之前以為是正常懷胎。
沒有動用法術的痕跡,正常懷胎,潘雪梅自然不會說。
畢竟這姑娘感覺上只是一步行差踏錯。
不管是及時成婚遮掩過去,還是打胎掩蓋,都是一樣。
可要是在這種場合說出來,這姑娘的一生就基本完了。
——當然,現在死了,還死得那麽詭異,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張煜則沒怎麽在意那古姑娘的死因,而是再次對盧氏道,“所以你身上有什麽我不知道的防護之物?”
盧氏此時卻依然一臉懵逼,“並沒有。”
不過,被點明之後,盧氏也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東西。張煜給她的東西,好像確實就發動了之前的那一次。彈飛蠱蟲的那一次,都不知道是哪裡來的。
張煜沉默片刻,還是說了,“大抵是佛經一類的東西吧。總歸是和佛門有關。”
本來盧氏修佛的事情並沒有暴露。
除了盧氏的心腹,只是政事堂高層知道罷了。
政事堂的其他高層也不會拿這種事去宣傳,畢竟大儒夫人改投佛門什麽的,傳出這樣的消息,如今正在壓製佛門傳教的政事堂要集體丟臉。
丟臉的不是張煜一個。
但現在這情況……工部侍郎的嫡女能隨便死嗎?這也是接近了六部的大佬,都是大儒有望的人物。別說還說人家的姑娘未婚先孕了。
最後,盧氏這個情況,也確實是令人在意。
“和佛門有關?”盧夫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況,並不會隨意暴露自己修佛的事情自找麻煩。佛門的東西,根本不會隨意帶在身上。
現在身上和佛門有關的東西,只有一樣……
盧氏想了想,還是從衣服底下取出了一個掛墜來。掛墜是掛在脖子上的,正常也不會被人看見。那是一片葉子形狀的吊墜,差不多有你成年女子的半個手掌大小。葉子狹長,暗銀的色彩。
“莫非是這個?可這個也就是在首飾店裡買的。”
盧氏說著,還喊了站在角落裡,臉色煞白,沒從之前發生的事情裡反應過來的侍女過來。
侍女更是一臉懵逼,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戰戰兢兢的開始解釋。
——雖然侍女是個凡人,沒有元神誓言可以自證。但她說的話卻是太好查證了。
原來梵國的使節團來了明都之後,政事堂批準他們在三城外建立一座寺廟試探性傳教。讀書人自然是不在乎的,但神佛保佑的事情,內宅夫人們卻又不少動心的。可惜那些官宦世家的夫人們,也不能隨意去寺廟上香什麽的。
就有個名為“祥銀坊”的首飾店,應勢推出了這種“葉經”,將那些晦澀的佛經以微雕的形式雕在了吊墜上,說是請了佛家的高僧來加持,有寧心、佑神之效。
張氏那時候不是裝著性格乖僻麽,當然也不可能主動跑出去買這個東西。這侍女卻是知情人之一,知道了這件事,就對著楊氏忽悠了一番,說是“保不定能讓老夫人心情好些”,果然沒兩日,這“葉經”就送到了盧氏的手上。
盧氏也是很難拿到佛家相關的東西,雖然知道所謂“寧心”之類的效果相當無稽,可算是寧可信其有吧,就帶在了身上。
當然萬萬是想不到的,這從京城首飾坊裡買來的一個吊墜,居然能隔空殺人?
——如果不是這吊墜上還隱約有幾分氣息不曾完全消散,謝昭和張煜都不敢信。
於是問題又來了。
能在京城首飾店裡,花買金首飾的價格,買到一個高階佛寶(至少等同於自動護住的頂級靈器)的概率有多少?
哪怕那是張氏的掌家娘子?
“梵國那邊不懷好意?”謝昭眉頭一皺,“可這氣息,似乎也並不像是佛力?”
張煜不語。
確實,如今殘存的氣息,倒是還和屍體上殘存的氣息對得上,但已經不是他們印象中的佛力了。好像是更純粹的某種力量。
旁邊水馨欲言又止,不知道有句話當不當講——
張大儒,您家夫人好像被大佬看中了……
但這種感覺比之前的感覺還玄妙,水馨總不好說是從天眷中推測出的信息,隻得閉口不言。
就在這時候,在那個屍體邊上使用計算陣法——之前檢查謝淼屍體的時候顯然沒那麽麻煩——的兩個刑醫也站了起來。
他們兩個對望一眼,表情比之前的潘雪梅還要一言難盡。但顯然,還是達成了共識。
兩個人這次也不推諉了,或者說是很明白他們誰都不可能單獨出頭。
兩人這次一起走了過來。
只是看那走路的姿態,也知道他們兩個不大甘願,想要拖延。等走到了潘雪梅之前稟告的位置,兩人再次對望一眼。
然後同時閉眼行禮,什麽也沒說。
不,應該說是選擇了傳音。
短短的數息之後,被傳音的三位,謝昭、張煜和蘇傾,這三人的臉上,就露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驚呆”的表情。
水馨好半晌才忍住了自己蠢蠢欲動的作死之心,沒去攔截傳音。
又過了一會兒,謝昭先發作,一掌直接將身前的案桌給拍成了粉塵,“荒謬!”
這一下,大儒的威壓略略泄露,別的不說,貴女群又暈了兩個。
水馨卻更好奇了——所以到底查到了啥?為什麽謝淼就沒來這麽一下?
卻見謝昭歎了口氣,“蘇師妹,你說得對,當初就不該同意另立女院。”
蘇傾顯然是想嘲諷兩句的,但最終,還是隻贈予了“呵呵”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