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加爾世界的古拉曼帝國曾有一句話叫做“假若你渴望和平,那麽做好戰爭的準備”。這句話與拉曼人流傳至今的許多話語一樣隨著時間流逝逐漸被後人賦予更多的釋義——今人對其解釋一般有兩種:其一是和平來之不易,勢必需要通過流血犧牲艱苦奮鬥來得到。
而另一種,則不僅可以應用在國家關系上,用來形容任何涉及到對峙方面的局面或是人際關系處理也都大同小異。
——即便目標是和談,卻也絕對不可以表現出軟弱。
弱者是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的,倘若你表現出一丁點的軟弱因此被對方瞧不起了,那麽談判就會談崩,對方就會選擇強取豪奪。
很簡單也很野蠻的思維,即便言語修辭控制得如何文質彬彬,本質上的概念卻也依然不會有任何改變。
強勢的一方不需要在乎弱勢一方的任何提案。
在你可以用武力將對方的所有財產劫掠一空的情況下,極少有人會在乎對方提出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和好金。
所以假如你渴望和平,那麽你需要先做好戰爭的準備;假如你希望和談,卻也先做好誓死奮戰的準備。
沒有自保能力的人、國家或者勢力是沒有資格上談判桌的,就好像被砍掉了爪子拔掉了牙的猛獸只能為人類貴族屈辱地扮醜表演一樣。
所以哪怕是希望各退一步互不打擾,米拉卻也仍舊擺出了一副隨時準備誓死戰鬥的架勢。
白發的洛安少女在內心當中搜尋著各種說辭,思考著自己的老師是如何使得別人折服的,拚盡一切想要找出一個能夠和平解決不出現傷亡的方案。
但她終究還是有點嫩,千算萬算,她算漏了一點。
“噗,呵哈哈,談談?”
這是洛安出身,在遇到亨利之前處於亞文內拉王國社會底層的米拉所熟悉的語氣。
旁邊的花魁和璐璐亦是對此十分敏感,唯有博士小姐和小少爺雖然不明白具體的涵義,卻仍舊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快。
居高臨下,自認佔據優勢地位的嘲諷與戲弄。
陰陽怪氣的語調和幅度大到有些浮誇的嘲笑,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很常見的行為。
“啊——”洛安少女反應了過來,回頭看了一下自己這邊。
穿著長袍的博士小姐和璐璐兩人身高在一米五內,小個子,一看就沒什麽戰鬥力。花魁雖然高挑但是皮膚白皙,哪怕剪了一頭短發也依然看不出任何彪悍意味。
女性在和人社會當中本來地位就不是很高,她們是男人的陪襯,是家裡的擺設花瓶。這些人光是性別就已經天生瞧不起她們四人——而唯一看起來足夠彪悍威武並且是男性的小少爺雖然體格有了,卻仍舊一臉稚氣未脫,而且之前又是主動出擊卻被打了個狗血淋頭。
再加上對方出現的時候他們轉身就跑,這一系列的舉動和表象早早地就透露出了己方的弱勢——如此看來逃跑不得不算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可是若是當時不跑的話現場起了衝突只怕結果也不會好上多少。
人都是以貌取人的,越是頭腦簡單的人越傾向於讓一切黑白分明。
賢者一米九五的身高拿著克萊默爾尚且會有人膽敢挑釁,眼下的陣容,她不做點別的什麽是很難讓這些人提起足夠的重視。
動刀是不行的,這些家夥應當是和過去在亞文內拉和西瓦利耶境內的洛安族人很像——因為他們膽敢向彌次郎這樣的貴族動手——多半是生活在底層翻身無望,因為一窮二白而失去了任何後顧之憂,隻圖謀眼前的財富和享樂的人。
所以動刀無法嚇退他們。
必須用別的一些什麽,可是能做到嗎?
她所擁有的就只有一些隻言片語的學習,盡管賢者擅長許多事情,可如同這樣的直接施法並非其中之一。
他雖然有相關的知識,卻並無法教她真正的使用方法。
之前的兩次應用都是一次性力竭了。
控制,控制。米拉不停地默念著,默念著。
該用什麽來嚇唬他們?
風?之前用過兩次都是這種,作為精靈魔導師的選擇,這是十分實用的高階法系。
可是這種透明的東西哪怕殺傷力極強,用來嚇唬人卻是不太合適的。
是了,必須用某種肉眼就可以捕捉,生物天生就畏懼的東西。
“控制,米拉,你能辦到的。”她繼續自我說服著,然後輕聲說出古語中激發魔法的誘詞。
“阿克通——”“嘭——!!”
瞬間爆發出來的過於明亮的金色夾雜橘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小巷,魔力的迅速流失令她立刻感覺到腳步變得虛浮起來,洛安少女咬緊了牙關像是努力撲滅火災的人一樣控制著試圖把它縮小,這導致她手裡的那團魔力構成的火焰像是通風不好的煙囪一樣忽明忽暗甚至燒起黑煙來,原本只是溫和的感覺甚至因此出現了魔力逆流導致她感覺自己的手腕內部血管被高溫灼燒,但她咬牙忍住了,在數秒內強行控制縮小了這一團火焰。
“呼——”半人高的火焰縮小到變成細微的火苗纏繞在手掌之間。
“這南蠻女人是陰陽師!”流寇們的面色變了,如她所料,在見到他們未知領域卻又能給予足夠強悍印象的東西以後,這些人的表情當中終於出現了慌張。
前提條件達成了,這些人提起了足夠的重視,不再是蔑視和嘲諷的神情。
“我希望。”她一字一句地再次說道:“我們可以談一談。”
“呃——”
“好——”下意識慌起來退後了一步的流寇們氣焰消了一消,這時他們當中也有人終於注意到了綾身上的博士袍子,雖非有意,就連洛安少女本身也並未注意到地,一系列的巧合進一步強化了他們這邊虛假的高大形象。
富裕武士家的子弟;大書院的博士;以及能夠運用法術的異鄉人。
這些細節其實一早就存在,但在心懷蔑視的情況下即便注意到了也不會當一回事。
這種燈下黑是懷有偏見時常常出現的場面。
一位富翁因為對華貴奢侈品不感興趣因而買了鍍金的飾品,但所有人都認為那是純金的;而窮小子耗費了十來年的積蓄買了純金的首飾,周圍所有人卻都覺得那肯定是假貨。
誤打誤撞,即便洛安少女本人其實也並不完全理解一切,但當她展現出魔法的能力的一瞬間,隨著印象的改變,這些人放下了對一行人的蔑視,才終於注意到了那些細節。
自然而然地,他們開始添油加醋。
人是一種善於自我欺瞞的生物,即便實質上對面的5人陣容仍舊沒有任何改變,流寇們卻開始七嘴八舌地小聲討論了起來,給出各種理由說服彼此和對面幾個人起衝突不劃算。
目標達成了——僅僅只是控制著顯現出火焰而已,聽起來有些滑稽可笑,而且單就實際而言以米拉目前的水平她用魔法戰鬥還不如以武器戰鬥來得高效。
實際上只不過是顯現出火焰就讓她開始感覺自己有些喘不上氣,這是魔力消耗接近枯竭的一個體現,有些類似失血過多一樣,持續下去的話之後還會癱倒休克——
但對方不知道這些。
虛張聲勢起效了,說是諷刺也好,這甚至比起真刀真槍戰鬥更加有效。
接下來就是給對方台階下的時間——她回頭看向了彌次郎,小少爺身上多半是帶著不少銀兩的,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算是問題,但這個數目不能太大,不能讓對方覺得他們是冤大頭。
依然是需要小心謹慎行事的,洛安少女思索著,轉過頭張開了嘴正打算開口——
“我們——”
刺痛的感覺從燃燒著火焰的左手傳來。
像是抽筋和剛剛魔力逆流的結合體,令她一瞬間臉色白了起來緊接著忍不住蹲了下去用右手捂住。
“米拉?”身後的博士小姐立刻注意到了這點,而櫻和璐璐也上前來看著她。
白發的女孩痛苦得滿頭大汗,她隻覺得渾身發涼使不出力氣,但第一反應卻仍是抬頭看向那些流寇——
“糟了。”
——示弱了。
類似的想法充斥在腦海之中,但很快又一波的痛楚襲來使得她連去多余思考的力氣都沒有雙腿一軟就癱倒在了身後櫻的懷抱裡。
這不是魔法失常,盡管她自己也說不上,但這一波波襲來的尖銳刺痛就好像是——
“有什麽在,針對我。”她忍著痛抬起了手,發現自己整個左手都失去了血色一片蒼白,手指麻木而僵硬到難以彎曲。
“什麽回事?”“這南蠻女人看來是個水貨!”流寇們七嘴八舌地說著,表情又逐漸變成了輕蔑與嘲諷,還夾雜著一絲貪婪。
“啪——”
注意力集中於前方的他們沒有注意到身後悄然出現的黑影,只有倒地的洛安少女清晰地看到了它。
天空忽然變暗了。
遠處正在休息的賢者敏銳地轉頭看向了這邊,在馬廄之中休息的小獨角獸轉過身一腳踹飛了柵欄門然後狂奔出來。
“怎麽回事,要下暴雨了?”“山裡的天氣真是說變就變。”鳴海和喬等人隻當是普通的天氣變化。
但隨著米拉的目光抬起頭看向這邊的櫻、綾還有璐璐以及身後的彌次郎卻都也變得目瞪口呆了起來。
“滴答、滴答。”
似人非人的生物流著口水以與那龐大體格不相襯的輕巧腳步接近了毫無察覺的流寇一行。
天空之中灰黑色的雪花開始飄落。
“怎麽會。”而渾身乏力的洛安少女雙眼之中映著那個無法忘卻的形象。
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裡怎麽會有食屍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