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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者與少女》第251節:月國新年(1)
大月歷4164年12月步入尾聲之時,盡管是多災多難的一年,張燈結彩的新年慶祝活動仍舊照往常一樣到來了。

 和人的新年節日與許多其他地方一樣,有著一系列祛災迎新的禮節要進行。

 因為多數人家都是點油燈蠟燭的緣故,作為辭舊迎新活動的最早前一環,清理過去一年點燈留下來的煙熏痕跡便成為了一項浩浩蕩蕩的全民運動。

 新京所規定的具體日期因為大月歷與裡加爾歷的偏差緣由,一般換算成裡加爾歷是12月13日到15日的其中一天。而所有人都會在這一天裹上頭巾穿上圍裙,賣力地清洗一年累積下來的煙灰。

 穿著麻布衣物灰頭土臉的人成群結隊地出現的景象堪稱一絕,盡管這與作為旅客的亨利一行而言關系不甚密切。

 除塵、除灰、供奉香火祈福。

 和人家庭之中多數都有小小的神龕存在,裡面擺放著神像或者佛像以及故人的靈位。他們的本土信仰與裡加爾白色教會相差甚大,與其說是有具體的信條,倒不如說是混雜了對祖先的崇拜、巫女們出身的新月洲本土多神教教義、以及遙遠過去來自阿布塞拉,如今甚至在大草原那邊已經滅亡的名為佛教的一種信仰。

 山巒上遍布的寺廟與剃度的僧侶多是被和人本土化的佛教信仰,而巫女們所屬的神社則是新月洲本土的一種信仰形式。但一個和人平民並不會虔誠地隻信仰其中一種,而是可能在家念佛出外則去參拜神社。

 這種奇妙的混合狀態是一神教的裡加爾人所不能理解的,異端與異教徒的衝突在裡加爾往往能引發大規模的戰爭。和人的歷史上或許同樣的狀況也存在過,只是如今剛好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所以才都糅合在一起。

 宗教信仰與世俗權力一向是君主們統治國家的兩種手法,即便是在看似社會構成迥異的新月洲高階宗教人士也依然有強大的話語權。

 但讓我們先話歸原處。

 12月中旬聲勢浩大的清理除塵活動是“辭舊”,而到了月末時準備的便是“迎新”了。

 和人的新年和裡加爾人相比更複雜也更儀式化,他們要換新衣,剪發,好生打扮一番換上最好的衣物去神社之類的地方參拜。

 投錢並且搖鈴,再許下新年祈願。

 之後還會贈予親友禮物或是金錢,增進關系。

 熱熱鬧鬧,物資充沛。

 異邦人居住的西區緊鄰著新京的商業街,不過半個鍾的步行就可以進去琳琅滿目盡是商品的地帶。來自新月洲各地的貨物都藉由水路運輸擺放在貨架之上,精致的面料和各種手工器物擺滿了攤位,鱗次櫛比。

 就連藥品店也將各種美妝用品擺放出來,吸引著那些一年一度想好好打扮自己的平民女子眼光。

 人來人往之中除了各個階級的購物者以外還有扛著小吃的行腳貨商,他們吆喝著售賣自己攜帶的甜點與各種食品。食物的香氣誘導著那些因為逛街而消耗了體力腹中空空的人兒,加之臨近新年他們大多略有積蓄,這些小販總是能夠迅速傾銷一空。

 和平而懈怠,這就是亨利一行在12月末時漫步在新京大街上的感受。

 中北部與藩地之間的戰爭陰霾似乎被他們徹底忘卻,沒人注意到歷年以北部產品例如各種竹器為主的攤位今年空空如也的現實,他們只是滿足於這一世繁華,並且認為這一切會永遠持續下去。

 人一多起來,麻煩也會增加。

 嬉嬉鬧鬧的人群之中不協和的音調再度產生,亨利、米拉、約書亞、咖萊瓦與璐璐幾人一同停下了腳步駐足觀看。

 身高最高的賢者得以大致看清是發生了什麽。

 “似乎是有人偷盜東西被抓。”他如是說著,而我們的洛安少女則一邊舔著蘋果糖一邊心不在焉地說了句“又是啊”。

 這已經是他們待在新京的這段時間內見到的第5次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即便在繁華似新京這樣的地方也並非所有人都期待著新年的到來。參拜、購置新衣物和走親戚的資金消耗對於渡過了窮困潦倒一年的人而言是一股巨大的壓力,而壓力大了難免會讓人有劍走偏鋒的傾向。

 “幹什麽,你們幹什麽!”吵鬧的聲音吸引了大多數路人和路邊商家的注意,在人們安靜下來以後那個衣衫襤褸者尖銳的嗓音變得無比顯眼。

 “又是北部口音呢。”“真是,這些人都回去北方不好麽。”路人女子當中有用扇子遮住半張臉的這樣小聲說著。

 北部的戰事導致許多平民流離失所,亨利一行為避開圍追堵截走陸路繞遠足足一年才來到新京,但有許多人偷渡或者散盡家財乘船是早早就到了這裡的。

 只是失地的武士化作浪人尚且不受待見,失地的農民在這繁花似錦的大月首都。

 也只能如同溝鼠一樣苟且偷生。

 盡管這一次似乎並非後者。

 佝僂著身體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人,赫然有著一頭深藍的頭髮。

 他抱著幾塊上等的絲綢打算溜走,但被服飾店的小二揪住了肩膀的衣角。即便已經變成浪人,偷盜這種事情仍舊不常發生在心高氣傲的新月洲士族身上,因而一時之間服飾店的小二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手抓著這名浪人的肩膀,另一隻手握著一根木棒。若不是瞧見了對方的發色和隱藏在殘破羽織下的腰刀,他當場就要一棒子打上去了。

 眼下發現對方不是平民而是貴族,就這麽僵在了那兒,松手也不是,卻也不知道該怎麽進一步行動。

 而這名落難為浪人的北方士族眼見對方被自己的身份嚇住了,當下底氣也足了起來,他把原本因為心怯而變得尖銳的嗓音壓低了下去以提高威懾力。

 “此刻松手,我還能原諒爾等的無禮。”他正了正佝僂的身形,刻意把羽織撥開露出和衣物同樣殘破的腰刀刀柄,又把手搭在刀鞘上大拇指抵住刀鐔。

 “快走快走。”眼見衝突要變得不妙起來,其它路人和商戶趕忙溜之大吉,隻留下少數膽大的躲在街道拐角偷偷張望。

 他們如同潮水一樣褪去使得留下來的亨利一行變得更加顯眼了起來,但服裝店的人和那名浪人看了一眼也隻當他們是好奇而不懂事的南蠻人,理都沒理。

 浪人的恐嚇讓店小二垂下了帶有些血跡的大棒,他明顯地縮了一下,但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老板一直在給他打眼色讓他不準松手,一時間便繼續僵持。

 小二的體格在和人當中算得上高大,一米七幾的個頭加上較為肥壯的身形。盡管浪人腰上帶著刀但是常年的顛沛流離和營養不良使得他身形上反而比這個平民更加瘦弱。一方是外觀上的震懾另一方是身份以及武器的震懾,雙方就這樣達成了微妙的平衡在其他路人大多撤去的一分鍾後仍舊在原地僵持。

 而也正是這個時候,“噠噠噠”的腳步聲在亨利一行的身後響起。蘋果糖吃了一半的洛安少女回過身一看,戴著繪有一輪新月徽章的特殊陣笠的奉行所同心們以6人一組飛奔而至,顯然是剛剛逃走的平民之中有誰去報官了。

 龐大的新京人口眾多因而治安問題也時有發生,為了解決這一問題由大月國皇室設立的名為奉行所的治安機構也應運而生。

 奉行所的所長以和人稱呼名為“與力”,而麾下負責出去解決問題的由低級武士擔當的官員則名為“同心”。

 從這些人繪有身份標識的羽織和陣笠來看他們應該是同心中的“定廻同心”——即固定駐扎在某個區域內,隻負責該區域治安事務的官員。

 同心們出場的速度不可謂不快,而他們同為士族並且是官方欽定的治安人員這點讓有目共睹的平民們都感到了安心——他們更加大膽地鑽了出來圍觀,服裝店的店小二也和僵持中的浪人一並轉頭看向了這邊——

 但也正是在這一個瞬間,賢者平穩地開口說道:

 “要糟。”

 剃禿的額頭冷汗淋漓,瞪大的眼睛,哆嗦的嘴唇,明明十分珍貴的綢緞布料卻快握不住手要掉落到地面上去。

 這個浪人應該是初犯,武士的高傲讓他在窮困潦倒的日子當中瘦得皮包骨頭也仍舊堅持本分。但新月洲的士族階級本就人滿為患,又哪裡有從北方逃離過來的浪人的容身之地。

 或許是這樣的日子終於磨滅了他的鬥志而新年到來其他人個個滿面春風到處一片繁花似錦的模樣觸動了他的自尊心,因此才決定搏一把鋌而走險想趁人多渾水摸魚偷走昂貴的綢緞換錢。

 但不論初衷和心理過程如何,初犯且並不成功的偷盜,僵持住的局面之下抓捕自己的官員出現。

 充足的緊張感和鋌而走險帶來的興奮,他又已經將手按在了刀把上。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對於有戰鬥經驗的亨利一行而言並不出乎意料。

 “哈呀!!”在服裝店老板心疼的目光之中綢緞落在了地上,刀柄老舊但刀刃依然保養良好的腰刀被抽出並且砍向了緊抓著自己的店員。

 胖胖的店員在浪人極具和人劍士特點的劈砍之前必先大吼的習慣下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一步,而這一步便成了生死之別。

 腰刀的刀尖撩過他的胸口切開了皮膚和脂肪但沒能傷到骨頭,徹骨的痛處讓店員一聲殺豬一樣的尖叫蜷縮成一團,也把想越過他跑過去把綢緞搶回來的店老板絆了一跤摔了個狗啃泥。

 “唉喲!”一個捂著胸口,一個捂著磕到地板上的門牙,服裝店的兩人都縮成了一團。而刀上見血因而膽氣橫生的浪人低垂著滴血的刀尖,惡狠狠地轉過頭看向了迅速跑過來包圍他的6名同心。

 “呔!賊人,放下武器!”同心之中領頭的人大聲喊著,但身後把蘋果糖吃完了的洛安少女瞥了一眼,皺起了好看的小眉毛。

 “他們連刀都沒有?”她這樣說著。

 “同心不允許拔刀,隻準用非致命武器。”而亨利看著這幾名官員抽出了腰間鐵打的十手,如是說道。

 “十手用法還挺像裡加爾的劍術的。”紅發的劍士雖然目盲但從他們的對話當中聽取到這樣的信息因而也開口說道。

 和人官差的十手是一種約莫30公分長,成年男子大拇指粗細的金屬兵器。一般帶有一個如同樹枝那樣額外生長的枝丫,而它們的用法是新月洲武術派系當中最接近於裡加爾劍術特點的一種——

 以枝丫和主體之間的縫隙去卡對手的兵刃。

 就像裡加爾劍技的護手用法一樣,這是一種以攻為守,主動限制對手武器,以破壞對方兵器來完成拘捕思路下的產物。

 但它的缺陷也是顯而易見的。

 它太吃經驗、勇氣和技術了。

 兵器格鬥是一寸短一寸險,和人的腰刀大部分長度在一米左右,光是利刃部分就有70公分。同心們除了腦袋上的金屬或者漆皮陣笠以外沒有任何防護,伸手去想用僅有腰刀三分之一長度的十手擒住對方刀刃,非常考驗他們的時機判斷能力和個人身體素質。

 而不妙的是,這6名同心看樣子也是新手。

 他們以半月陣勢圍住浪人,浪人背對著服裝店壓低重心雙手握刀。而同心們喊話了幾次讓他繳械投降無果以後握緊十手擺好了架勢,卻一個個都緊張得不敢上前去。

 和平已久的新月洲,即便是持刀犯罪之人也並不那麽常見。

 “哎呀,他們該去請火盜改方的。”圍觀的路人之中有人這麽念叨著,火盜改方是新京設立的與奉行所職位類似的執法機構,兩者之間最大的區別就在於火盜改方有拔刀的權限可以直接斬殺歹徒,而奉行所的人只能用非致命的十手。

 僵持不下,只是對象從店員和浪人變成了官差和浪人。

 同心們佔有人數上的優勢,器械上卻缺乏足夠的殺傷力。

 而浪人以逸待勞,似乎破罐子破摔以後再也心無旁騖,隨著時間流逝握刀的架勢居然愈發穩固了起來。

 和人事事都要追求單一極致的傾向,使得這人在摒棄了其它問題,一心回歸到劍術之道上後。

 一時間氣勢竟變得一往無前, 讓周圍的6名同心都畏懼不前起來。

 “基礎還挺好的。”米拉意猶未盡地用目光搜尋著丟棄蘋果糖竹簽的地方,同時這樣說著。浪人的站姿和重心處理很是到位,他右手握刀並未緊貼刀鐔而是在距離有一小段位置的地方,無名指與小指並未握實,而作為後手的左手也僅與刀把保持較小范圍的接觸。

 這種握法不如握實了以後的斬擊穩定有力,卻有利於刀鋒的變向,在面對來自各個方面的對手時采取這樣的姿勢讓他能快速調轉方向迎擊其他人。

 顯然這人是有充沛的與多人對戰的經驗的,哪怕它們是用相對安全的木刀竹劍進行的,也能讓他養成良好的空間距離和時機把握的能力。

 同心們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他們也有自己作為武士的尊嚴,退縮不前是一種恥辱。

 “哈啊!!束手就擒!!”大聲叫嚷著,其中最年輕氣盛的一人舉著十手便刺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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