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同樣缺少大型植物的廣袤平原地帶,阿布塞拉草原上的晝夜溫差隻比諾恩施泰因沙漠 ·
或許算得上有些違背常理認知的,單純論溫差的話,事實上雨水多發的雨季,晝夜溫差反而要比旱季更少一些。
學者們認為這是雨季短時間內大面積存在的沼澤濕地那卓絕的水體代替樹木等植物充當了溫差調節的作用,白天在的草原太陽直射下吸收溫度到了沒有太陽的夜晚又緩緩地釋放出來,相比之下乾旱的旱季就只有一刻未停的狂風在晝夜兼程地帶走溫度。
兩相權衡,雨季有磅礴的大雨夾雜狂風但卻又有水體來保存日照溫度,在自然界當中充斥著的這些諸多奇跡般的巧合下,一年四季的阿布塞拉大草原,溫度始終都不會過分地低下。
不論旱季雨季,這裡的人們因而都可以穿著類似的服飾一整年都不需要更換,而這個原因加上通常缺乏水源等等諸多因素,草原人也養成了一年只會在雨季的時候洗澡,兩三個月才會清洗一次衣物的“良好習慣”。各大帝國和東西海岸諸王國的貴族老爺還有學者神職人員們嘲諷他們是蠻族,很大程度上與這濃重的體味也有些關系。
吃食以肉類和發酵的乳製品為主,缺乏蔬菜水果與谷物一類更加加重了這一點。
土地貧瘠的阿布塞拉大草原上無法大規模地種植稻米小麥一類的谷物,一年只有雨季這一小段時間算得上水分充足的它不可能累積起足夠的養分來供給灌木和樹木生長。瘋狂生長的各類野草耗盡了薄弱的那一丁點的肥力,而四處亂竄的土撥鼠雖說在草原人看來是一頓美味,事實上它們到處打洞破壞植被導致水土流失的行為無時不刻地在加速著草原邊界被諾恩施泰因大沙漠吞沒的速度。
和一千年前相比,阿布塞拉的面積已經縮小了三分之一,許多曾經有過的湖泊和沼澤如今也已經絕跡。這裡的生活環境日益艱苦,隨著下一年旱季的到來,水源的不足恐怕又會引起新一輪的掠奪和腥風血雨。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裡的人們堅忍不拔又主動機敏的性子,或許也正如這遍布阿布塞拉的野草一樣正是在絕境當中才能夠被逼迫出來的吧。
“嘩啦啦/滴答滴答”的雨水聲在帳篷外面交織顯現響個不停,盆中沁涼的清水刺激得整個人從脊背開始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用腳稍稍試了一下溫度,手心捧上一些拍在胸口適應了一下:“嘶——”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以後拿起旁邊的毛巾,米拉開始清洗起自己的身體來。? ? ·
南境城邦聯盟若要說是世界上物資第二充沛的地區,那麽恐怕帕德羅西和奧托洛這等大帝國都不敢自稱第一。
發達,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概念,很少有人能夠真正地理解。
騎士貴族家庭出身的許多西海岸的青年們對此給出的答案很可能是典型的亞文內拉-西瓦利耶式的思維得出的結論,巨大的城堡和盔甲鮮亮騎著高頭大馬騎士的數量。而換位到神職人員上面,這一切可能又會變成光鮮亮麗的神殿和諸多的信徒一類的說法——
身份和地位決定了他們的著眼的地方不可能與米拉這樣的平民乃至於貧民或者說難民出身的傭兵是一致的,誠然他們並不算錯,不論是軍隊還是建築物又或者是信仰都是一個國家的臉面代表了他們最為頂尖的層次,但這種華麗麗的表象是有局限性的,它們通常隻局限於部分發達的地區,局限於那些本就有權有勢的貴族和神職人員手中,而與最多數的平民還有傭兵這樣的低階級生活嚴重脫節。
“沒有麵包和谷物的話,為什麽他們不吃肉糜呢?”這些就算平民在忍饑挨凍的時候仍舊可以吃上溫暖三餐住在舒適宜人的豪宅當中的貴族們代表的只是一小部分人,所謂真正的物資充沛高度發達必須是普及到每一寸的土壤的,南境即便小如蘿絲瑪麗這樣的城邦仍舊擁有的光潔城牆和整齊的道路就是如此。
亨利他們曾居住過的那間最為普通的旅館都有著西海岸只有大公級別的貴族才膽敢使用的玻璃門窗,漂亮的玻璃器皿在這兒隨處可見,華貴又精致的來自東西海岸的棉麻織物加上植物染料製成的衣物就這樣放在街道旁的商店當中展示出售——以財富為營生利字當頭的南境商人們所創造的這片土地上的神話是不可思議的,這種“發達”普及到了方方面面,即便是外出旅行,我們的洛安少女現如今所處的這支隊伍所擁有的一切,也與她之前整整一年當中所體會到的都大不相同。
金錢的力量是可畏的。
準備充足的商隊所攜帶的物資滿足了幾乎所有的基本日常需求,用桐油刷過能夠在一年時間內防水的帆布製成的帳篷不僅僅用於居住,生活奢華的南境人對於洗澡這件事情的追求達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 ?·商隊當中帶著的帳篷有一個只是四面籠罩底下大開的特殊存在,搭配上木製的水盆,毛巾甚至是一個照明用的燭台,在野外只要能夠取得水源,隨時隨地架起來都可以享受一次私密的沐浴。
腳踩的地方鋪上了草編的席子避免被地面上的泥土弄髒,同樣由油脂製成的肥皂帶走了長時間旅行積攢的汗臭和汙垢,桐油防水的帳篷極度易燃因此照明用的蠟燭必須放在一個木質的架子上避免過分靠近棚頂,添加了植物提取的香料的它燃燒起來發出略嫌刺鼻的味道,火光搖曳,而米拉動作流利地繼續著沐浴。
這種差別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概念,她在此之前完全沒有辦法想象。
即便是西海岸算得上富國的亞文內拉出身,米拉在接觸以前也沒有辦法想象這樣充沛的物資是隨隨便便就能夠購買得到的——緊貼著莫比加斯內海的南境城邦聯盟當中最大宗的消耗品是各類的動物油脂,這可不是那些小型的陸生動物就能夠滿足的,越過莫比加斯一路向北在遙遠又冰冷的外海,北方四島以及帕德羅西北部地區周圍的海域當中各種大型的鯨魚和海豹以及其他海獸類為了生存都長出了厚厚的脂肪,南境人的商船每年都會來到這裡收購從它們身上提取的脂肪,大量的鯨魚油被運回到南境的工廠由奴隸加工成蠟燭還有肥皂再高價銷售到世界各地,南境的商人們賺得盆滿缽滿的同時一些邊角料之類的質量稍差的產品也成為了本地的傭兵冒險者們花費極少價錢就能夠買到的優秀日用品。
物資之充沛,各類用品的種類之多實用性之高,僅僅是一點邊邊角角的恩惠,就足以讓一支準備充足的南境隊伍在遠離城鎮的地方也過上雖說簡樸但依然充實的生活。種類繁多的食物和調料讓一周的菜譜可以不用重樣,儲水的工具自然不提休息用的寢具和帳篷也是比起簡陋的防水帆布要細致上許多,清洗沐浴用甚至就連娛樂交流的需求都付諸實踐——也難怪,阿布塞拉草原上的遊牧民族,會將南境人作為他們首選的劫掠對象。
“……”米拉停下了動作,清洗完畢就行了,她不打算再消耗太多的視角。替換用的乾淨衣裳她帶了幾套,它們都是出發之前在蘿絲瑪麗那兒買的,物資充沛的南境有著很多細致的分類,專業傭兵和冒險者的衣物相比起平民的穿著更加強調耐磨和方便行動因而都做得比較寬松。
她擰幹了毛巾擦淨身體以後迅速地換上了它們,擺放蠟燭用的架子除了頂部的平台以外旁邊還有兩個杈子模樣的凸起是用來在沐浴的時候掛起靴子避免淋濕的,感覺一身清爽的白發少女套上了靴子然後從帳篷的內部取下了防雨的鬥篷,之後解開門口的布匹就朝著外頭走去。
半身甲和棉甲衣都放在了帳篷之中,但掛著一手半劍和短劍的武裝帶即便沐浴還是有帶在身上,雖說仍舊年幼,但身為隊伍當中唯一的女性,在一群僅僅只是一起行動的陌生人當中,就算不用亨利告誡米拉也會明白自衛和警惕的重要性。
天真和懵懂毫無防備這樣的詞匯和她是無緣的,人心險惡這種東西她活了十二年也就見證了十二年,所幸連日奔波的疲勞加上華麗的護甲武器還有戰馬和之前的武藝展示所帶來的一定的威懾性,會把主意打到我們的白發少女身上的人,至少這會兒在這支隊伍的當中是並不存在的。
“啪嗒——”米拉打開了帳篷,賢者已經先是躺下睡著了,他倆的防具都解了下來放在了前面,偌大的帳篷當中黑漆漆的只有打磨過的胸甲反射著陰天夜晚微弱的光芒。出於安全的考慮隊伍當中不少其他的傭兵睡覺的時候都是劍不離身甚至連護甲都不肯褪下,硬邦邦的板甲衣或扎甲加上悶熱的棉甲和束腰的武裝帶躺著的時候要有多難受就能夠有多難受,一覺起來腰酸背痛但即便如此依然要這麽做的理由自然是出於對那些草原人的不信任,雖說營地之間各自都有些距離並且夜晚也並非沒有設立崗哨,出門在外在不安定的環境之中,人仍舊還是免不了要變得神經質一些。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適應了以後,他們也多半會變得隨意一些,就好像我們的賢者先生那樣,更加地淡定和隨和,不至於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吧。
米拉發了會兒呆,她本來想著再看會兒書籍學習學習,但為了節省蠟燭還是決定早些休息,畢竟眼下更重要的是趕往紅嘴雀氏族的營地,白天日照充足的情況下再做學習也並不會就落後多少。
“……”她的思緒有些複雜。
回想這一年的光陰所學習到所經歷過的東西不能算是少數,每到一個新的地方學習新的知識見到新的人嘗試新的事物她都能夠感覺到自己有所不同,所謂進步和成長這種東西只要持續不停地去做的話潛移默化隨著時間的流逝就會產生。僅僅一年的時間自己身上發生的改變是巨大的——可是這樣足夠嗎,白發少女始終有著這樣的疑問。
她信任著亨利,這種信任關系是獨特又奇妙的。米拉並非依存著亨利按照他的思想而活的傀儡,相反女孩有著極強的主見,她接受賢者的教導,但同時卻也保留有自己的觀點和想法。亨利從未想要讓她變得和他一樣,他教育給她的東西從來都只是一些引導和細節上面的注解,如何摸索如何前進如何獲取知識正如同兩人相遇的最初賢者所說的那樣要“靠她自己主動去做”,如此得來的結果是女孩的成長速度相當驚人,但同時地,她卻也時常會陷入對於自己的不自信當中。
我們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米拉現在陷入的或許正是這樣的情況,她知道自己在許多方面上已經有了不小的進步, 但人在碰上和自己相關的事情的時候總會感到迷茫。白發少女信任著賢者,但即將接觸的是她的族人,這一年左右的磨礪她到底產生了多少的變化,再度遇上自己的族人的時候能夠做得出符合理智符合思想的判斷嗎,能夠像是賢者之前所說的那樣去作為一個引導者給予勇氣帶領他們走上正確的道路嗎——米拉沒有信心無法肯定的,是自己的想法。
她如今所擁有的知識足以令女孩對即將遇到的情況擁有一個大致的判斷,落魄為奴的洛安王族經歷過什麽樣的事情她只能大致猜測,迷茫不知歸處連心理也或許已經扭曲,緊抱著過去的榮光過去的階級對未來絲毫沒有一絲期待,不論是自欺欺人地想要重現洛安王國的榮華還是固執地決定留在這裡謀取機會,他們之間的交流都勢必會困難重重。
同為洛安人出身的自己在面對同族面對王族的時候仍舊能夠保持理智的判斷嗎,若是對方用身份壓人提出無理要求的話那自己又該怎麽辦?他們會好好地聽自己的話嗎?
這一切米拉都不知道。
如何用劍如何騎馬如何戰鬥是一回事,但在這樣的或許與整個洛安民族的命運都緊緊聯系的重要問題上,亨利要求她去扮演的這個角色,所承擔的“戰鬥”,在另一個程度上令女孩感覺非常地沉重。
“想太多也沒有用……”她搖了搖小腦袋拍了拍自己的小臉,然後掀起了被子鑽了進去。
“船到橋頭自然直。”米拉這樣說著,然後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