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民戰爭”,或者叫做遊擊戰這種反傳統的非常規戰術,要論誰是行家裡手,阿布塞拉大草原上的遊牧民族自稱第二的話,沒人敢說是第一。
早在亞文內拉立國之前的數個世紀他們就跟拉曼人一直在打這種戰鬥,遊牧民族天生的那種全民皆兵使得他們對此可謂得心應手——你永遠不知道面前的那個草原人到底是敵是友,他或者她可能這會兒還對著你微微笑著下一秒鍾卻就掏出了武器。
這樣的反傳統非常規戰爭模式令哪怕是擁有豐富戰爭經驗的拉曼人都措手不及——他們要通過阿布塞拉和庫爾西木地區就不可能不與當地人合作,但無從分辨一概穿著類似服飾的草原人到底哪些是平民和潛在合作者哪些是敵對的戰士導致了他們對情況掌握的不明確。在吃了許多次虧以後報復性地選擇寧殺錯不放過的拉曼人徹底和阿布塞拉人撕破了臉皮,而由此引致的遊牧民與定居民之間的戰火至今仍未消去——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在洛安王國的最後階段,九成以上的國土已經淪為奧托洛和白色教會聯軍所有的二十多年前他們也曾運用過類似的戰術,但在壓倒性的兵力優勢面前被切斷了生存來源逐漸壓製生存空間的洛安人遊擊隊最終並沒有能夠翻出什麽花樣——不過這與眼下的情景並不相同。
亞文內拉北方軍掌握著主動,不僅是奧托洛人,就連南方的那些大貴族的聯軍也並沒有他們所擁有的主場優勢。這些西瓦利耶出身的貴族們兩個世紀以來一直奉行直至如今也絲毫沒有打算要改變的生活方式在此刻成為了他們的絆腳石,他們並不說亞文內拉語,越是靠近王國中心點這些貴族乃至於他們的家仆和軍士們的西瓦利耶語就越是標準越是高貴優雅——這導致了在奧托洛人看來十分荒誕的一幕就此生:衣甲鮮亮著裝華貴的騎士手舞足蹈地用像是在表演啞劇一般的方式拚命地試圖將意思傳達給本地的居民,而在好不容易放棄了以後他們請來了自己府邸當中的女仆。
於是亞文內拉的南方聯軍要指揮他們從各自領地當中征召而來的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萬人的民兵時,所經過的流程是這樣的:先,國王和大公們商討得出結論;而後,他們將這個結論轉交給低級一些的爵士和騎士;爵士和騎士找來他們的管家,因為他們不屑於親自與女仆說話;管家再轉交給女仆,最後由女仆轉譯成為亞文內拉語,告知那些民兵。
這其中所經歷過的一系列轉折當化程度並不高的仆人在兩種語言轉移上的表達錯誤,常常導致一段如同“跟著那個騎馬的人走”之類的普通的行軍指令,變成“跟著那個人可以獲得馬肉”這樣的意思差距了十萬八千裡的奇怪指令,搞得整支為了——至少看起來——和愛德華勢均力敵而組成的十余萬人的隊伍像是一群歪瓜裂棗拚湊而成那般不堪入目。
而這一切都在奧托洛人擊敗了北方軍的前鋒以後變得有過之而無不及,滿地的屍體和對方轉身逃離若按照奧托洛人的想法的話是能夠乘勝追擊盡量殺傷有生力量為妙的。但作為重裝步兵的他們在追擊上面遠不如騎兵,而那些南方聯軍的騎士在衝擊殺戮擊潰了早就被奧托洛軍團壓得抬不起頭來的北方軍民兵以後,卻立馬被他們遺留下來的輜重所吸引,歡呼著四散開來開始去掠奪物資作為自己的戰利品了。
“皇帝陛下或許選錯幫誰了。”經歷過之前與北方軍的先鋒進行戰鬥,見識了那支雖然稍顯稚嫩但仍舊擁有可靠秩序而不像這些家夥一般的軍隊,一位奧托洛的重步兵這樣說著。雖然被己方擊潰,但他們尊敬這些敵人多過亂糟糟形同土匪傭兵一般的友軍。只不過即便有目共睹,被磨去棱角訓練成為帝國的戰爭機器的這些士兵也依然會遵從皇帝的命令,哪怕同伴倒下,哪怕敵人再怎麽值得同情,他們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心軟。
時光流逝,轉眼之間五月也已經接近尾聲。
經歷過僅僅一次的勝利以後南方聯軍特別是那些騎士的自信瞬間暴漲,而他們對於奧托洛人擁有部隊指揮權的事情一直就頗有怨言,此時自認翅膀硬了,各種各樣的問題也是直截了當地就提了出來。
粗暴的言語和不配合的態度最終共同導致了奧托洛的這一支萬人軍團與南方聯軍的若即若離,即便是這些精英戰士多少意識到了這樣不妙,但一個巴掌拍不響,面對這些根本不說人話贏了一場戰鬥就鼻子翹到天上去的南方聯軍騎士貴族,無奈之下,軍團的指揮官只能下令充當先鋒徒步追擊,試圖趕在北方軍重組陣型休養生息回來之前徹底打垮。
而這個決定,讓他們付出了血的代價。
“喇——”弓弦緊繃,緊接著,一箭射出。
“叮——鏘——”做工精良帶下擺的半身甲擋住了它,箭矢彈開了,而帶著典型的山形鋼盔的士兵轉過了頭,第二枚的箭矢帶著橘黃色的火光朝著他直射而來——
內拉森林,是亞文內拉本地人的主場。他們所需要的一切物資都可以在森林當中尋找得到,燃燒用的松脂,可食用的野果,一切和一切。
“碰——!”箭矢命中了盔甲的薄弱部分,雖然即便是薄弱的部分因為棉甲內襯的緣故它仍舊最多只能造成輕傷無法過分深入,但顯得有些輕巧的命中感和剛剛瞧見的橘黃色光芒讓這名站在隊伍側面的奧托洛重裝步兵提高了警惕,他迅地抬高盾牌遮蓋住箭矢射來的方向避免被對方第三次攻擊,同時壓低身體側過頭撇了一眼自己中箭的地方——
松脂在熊熊燃燒,浸染了棉甲的表面。
“丹納吉歐——!”他最後出的是一句大聲的叫罵,緊接著擴散開來的火焰就迅地點燃了半個上身的棉甲把士兵整個人都吞沒——更多的橘色箭矢緊接著從那個方向射了過來,板甲能夠抵擋的住大部分的箭矢但內裡頭穿著的棉甲卻是可燃的,這極其致命殘酷的火失由於箭矢前半部分包裹的浸滿松脂的麻布和樹皮纖維而降低了穿透力,並且由於準頭和一系列因素有不少還在射過來的時候沒能命中目標或者是就此熄滅,但對於那些擊中了目標的,當火焰借由高度易燃的油脂擴散開來開始鑽進板甲的內部時,饒是訓練有素的奧托洛精銳步兵,也只能夠在這所有生物都畏懼的高溫面前哀嚎著丟棄手中的武器試圖解下身上開始變得滾燙的護甲。
原本能夠有效從敵人的攻擊當中保護他們的半身板甲,在此時此刻變成了一幅鋼鐵製成的棺材。容易被點燃的棉甲衣在板甲下面的部分燜燒著迅地擴散開來,高溫灼燒著士兵們胸口的皮膚他們丟掉盾牌和投槍躺下來在泥土地面上打滾但因為胸甲擋著的緣故無法弄熄下面的火焰,而試圖解除護甲的人則因為動作劇烈導致大量氧氣灌入瞬間明火鑽出來把整個人都燒脫了一層皮。
“別讓他們跑了!”一次偷襲射出來過兩百枚箭矢但乾掉的僅僅只是十幾個人,奧托洛人縝密的陣型救了他們一命,但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在哪怕是草原遊牧民族當中也算得上大師級的阿布斯艮提人的指導下,在擁有豐富經驗的草原大氏族武士穆罕默德等人的教導下,在愛德華和萊斯基的準確戰略指揮下,在我們的賢者先生一陣見血地給出的高效殺戮方案下——這些亞文內拉北方軍的遊擊隊員們,輕裝上陣,結成一個個小而緊密靈活機動的一百五十到兩百人左右的團體。他們從各個方向埋伏襲擊奧托洛人,像是內拉森林當中的幽靈一樣,躲在灌木後面,躲在小丘上面,冷不丁地就是一陣齊刷刷的弓弦松開的聲音,緊接著就又有奧托洛人引以為豪的重裝步兵慘叫著試圖拍滅自己身上的火焰。
“該死,追!”
每一次的襲擊都沒有能夠徹底擊潰這些專業的奧托洛人,但人數遠他們的這些北方軍的人四散開來全方位以小規模群體的模式在幾乎每一段道路上都埋伏,打完立馬就跑的行為令奧托洛人疲於奔命——他們遭遇到了第一次的襲擊,舍棄了那些瀕死重傷的隊友專注於面前的任務前去追擊,而跑過去卻現對方早已離開。循著對方留下來的蹤跡繼續前進,又在路邊遭遇到了又一波的襲擊,兵力上的優勢完全鋪展開來讓北方軍幾乎可以在每一段路都布置上埋伏的人。
奧托洛人擅長分成多個適合靈活機動的小團體,那麽北方軍就派遣出更多個團體從各個方向上包圍他們進行打擊。他們打完一波立馬就跑絲毫沒有戀戰的意思,奧托洛人假如不追擊的話另一個方向埋伏著的弓手就再度襲擊——他們呆在原地的話就只能慢慢等死,而追擊過去的話沿途對方又布置有更多的兵力。
隨著盾牌上面的折斷的箭矢留下來的痕跡和火焰灼燒的焦黑越來越多,這些可以穿著重裝徒步奔襲三十公裡的奧托洛精英們也逐漸開始了大喘氣。
他們在一丁一點,被北方軍永不停息的攻擊所蠶食。
人數上面的優勢,像是一塊好鋼被用在了刀刃上。
北方軍本地人出身的民兵們輪流上場以小規模的軍隊行動,奧托洛的步兵們不愧精英之名他們也成功追擊並且殺死了許多這樣的民兵,但由於北方軍分散得太開的緣故每一次能夠擊潰的都僅僅只是一個小規模的團體,相比起來對方龐大的總人數,實在是九牛一毛。
一旦他們追擊,北方軍的人立馬轉身就跑,絲毫沒有任何要戀戰的準備。他們輕裝而行,穿著輕便的衣物帶著弓箭和少量的補給,而奧托洛人引以為豪的擁有極強防禦力可以進行正面衝擊輕易擊潰敵軍的重步兵裝備,在這樣長距離的奔襲當中成為了沉重的拖累。
所以他們越來越頻繁地停下來,而一旦他們這麽做了,北方軍的人又會像是狼一樣敏銳地鎖定他們的位置,趁他們休息的時機攻打,在他們駐扎的時候騷擾,不分白天和夜晚,日複一日地持續進攻著。
——這持續了兩周以上的時間,而待到6月15日,天氣逐漸開始變熱起來導致穿著護甲的人體力消耗更加嚴重的時候,奧托洛人驚訝地現,他們的整支部隊已經完全地和後方的亞文內拉南部聯軍失去了聯系。
並且前方北方軍的偷襲者所出現的地點道路越來越狹窄,而他們為了追擊,這一萬人的軍團已經拉出了長長的陣線——
中計了!
當奧托洛的領導者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時間已經太晚了,過分深入拉長陣線失去了自我防衛能力的奧托洛重步兵前鋒被臥薪嘗膽忍耐至今的北方軍近戰手和騎士們在他們的主場上毫無懸念地收割了,而等到緊急回防重新集結的命令下達到各個分散開來的小軍團的時候,這一萬多人的奧托洛重步兵,已經損傷了四千有余。
“那些南軍的家夥在吃屎嗎!”憤怒的軍團長大聲咆哮著這樣唾罵,北方軍在襲擊完他們以後連收集戰利品都沒有就那樣瞬間離去,他們絲毫沒有打算留下來給奧托洛人反擊的機會,而即便是余下的這六千多人,其中也有過一千身心疲憊盾牌和護甲嚴重損壞。
他們被玩了。
除了戰略上面的意圖以外,後勤的補給也是出現了極大的問題。由本地農民提供的物資越來越少,天氣愈燥熱,身穿重甲疲於奔命,卻還沒能夠獲得足夠的補給和休養。在已經如此忙碌的情況下還要前去自行搜集漿果捕獵獵物充饑,並且在這個過程當中還會持續遭受北方軍的襲擊——即便是他們,也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撤軍!不管了,往回撤。”6月18日,在經歷過半個月以上的追擊以後,奧托洛人回縮了陣型,而待到他們重新和南方聯軍聯系上,才現這些家夥在和他們分開的時候也遭受到了同樣的待遇。
貪得無厭的亞希伯恩二世和兩位大公麾下的騎士們將整個北方軍遺留下來的物資輜重全部都拉上,就連擁有優秀指揮和更好素養的北方軍都會為此拖累,那就更不要提帶上這些以後南方聯軍變成了一個怎樣的活靶子。
他們的損失慘重,俘獲的物資要麽被重新劫回去要麽就被一把火燒光,軍心渙散之前高傲自信的騎士們此時怒衝冠卻只能對著自己人。
“真不想幫他們啊。”一命辛辛苦苦趕回來卻看到這一幕的奧托洛士兵將手中殘破的盾牌一把丟在了地上,出了如是的感歎。
而這場不屬於他們的戰爭。
還將繼續進行。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