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拉森林的植被分布與更往南去的裡戴拉濕地還有索拉丁之類的熱帶都有很大的區別,溫帶地區的各種毒蟲數量要少上很多,同時棕櫚類的樹木和豐富多彩的水果在種類上也遠不如那邊。大自然是十分奇妙的,氣溫相差幾度年均降水量有所區分可能就決定了某種其他地區十分常見的植物在這兒無法生長,這也因此塑造了裡加爾世界各地不同的森林地貌。但它並非絕對性的定律,一些擁有極佳適應性的植物能夠忍耐巨大的溫差和濕度差距,像是動物當中最著名的機會主義者老鼠一樣在廣泛的范圍內都可以見到。
這些在許多地方大量存在的植物普遍都要比起生長期極長的高密度硬木要更加地容易加工,一把鐵斧加上鋒利的砍刀,十幾個人合力就可以很快地將它們轉換成臨時的武器和陷阱。
北方軍派遣出來的這些民兵都是混搭組合的,饒是亞文內拉境內多山地森林,他們也到底不是草原的遊牧民族,做不到全民皆兵。因此作為伏擊奧托洛人重步兵主要戰力的長弓手,自然是以山民和生活在邊境小鎮的農民獵人為主。而那些普通的艾卡斯塔平原上的農民乃至於難民,雖然不善於使用長弓也沒有多少在山林當中穿行的經驗,他們卻也能夠為長弓手們打下手,幫忙做一些難度不高但卻需要時間和精力的工作。
農民吃苦耐勞的本質在此刻得到了極佳的展現,每一個一百五十到二百人的大隊當中分成數個十幾二十人的團體。團體的核心人員是三到五名四五十歲左右的老獵人老山民,而余下的人員對半分,兩人一組由年輕的山民帶著剛剛開始學習使用長弓的普通農民或者難民。每個團體帶著竹筒或者羊皮做成的水壺、一些豆子還有乾糧就能夠在外頭長時期地存活。
要訓練出一個百發百中的長弓手需要的時間是漫長的,亞文內拉的山民都是從七八歲的年紀就開始在山上跟隨長輩狩獵,直到二十來歲左右歷經十年以上的磨練才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獵手——但眼下他們並不需要獨自前去狩獵,盡管仍舊是新手,在利用森林作為掩護居高臨下的伏擊並且還是以量取勝的狀態之中,只要懂得如何張弓搭箭進行粗略的瞄準之後射出,余下的就只是等待運氣因素發揮作用了。
“湯姆叔,這樣就好了嗎?”背著嶄新的木製弓體麻繩弓弦的一個青年農民這樣對著五十來歲的老獵人這樣說著——盡管對方比他幾乎要矮了一個頭,瘦小又一幅黑黝黝瘦巴巴的樣子,但青年仍舊沒有一絲一毫瞧不起他的意思。“嗯。”小隊核心成員湯姆是個謙卑又寡言少語的典型山民漢子,即便按照上頭的吩咐他算是領導者且還是長輩,但態度卻十分隨和親近,就跟鄰居的長輩一樣為這些打下手的年輕人開口解釋。
“這些是獸道,林子裡路不好走,常進山的老人都曉得循著這個走會平坦些,奧托洛人也一樣。”他用方言說出的話語和修辭並不高雅但卻通俗易懂,而在內拉森林當中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深刻體會過各種帶刺植物的熱烈歡迎的年輕人們加之以自身的感觸理解學習起來速度更快。他們往後退了一些距離,然後確認了一下剛剛布置好的陷阱所在的區域,緊接著往臨時駐扎的地點跑去。
隻帶著極少量物品穿著輕便衣物的他們在有經驗的老獵人引導下於森林之中穿行的速度是驚人的,身穿半身甲帶單手劍、匕首、投槍和盾牌還有一些個人補給,戰鬥全重超過四十千克的奧托洛重裝步兵,在平地上面的長距離跑步速度就決計無法與這樣的輕裝弓手相比,而在遇到複雜地形體力消耗更大的情況時,只要他們這邊保持輕便靈活的小股規模不要自亂陣腳,基本上就不可能被追上。
靈活性和防禦力這兩者的抉擇自人類誕生戰士這種職業以來就一直是個難題,盡管隨著時間的發展護甲在設計上面更加貼合人體結構如同奧托洛這樣的大帝國擁有優秀金屬冶煉能力的話也能夠以適當的重量提供驚人的防禦力,但這到底還是一道選擇題不可能盡善盡美。
正如我們一直試圖說明的:武器也好防具也好,步兵也好騎兵也罷,都是針對特定戰場特定形勢而誕生的。
這世界上就從沒有能夠適應所有地形和所有戰場環境的軍隊和裝備存在——假如有的話,指揮官的存在也就沒有任何必要了,只要人數達標直接讓士兵們平推上去就行,任何的戰術和戰略調動都只是在浪費時間。
決定一位指揮官是否優秀的東西不是他或者她能否一拍大腿就想出所謂精妙絕倫擁有極佳創意的點子——事實上這樣那樣的各種異想天開的東西幾乎每一個自以為很懂軍事的人都曾經在想象當中構築出來過。一位優秀的指揮官誠然不能隻懂得吃老本玩那些僵硬的教科書一般的指揮,但在創新之前更重要的是將原本所有的東西理解通透,若不能做到如此,那麽所謂的“新奇的點子”“獨到的見解”就僅僅只是一種半瓶醋晃蕩的一廂情願,除了用以誇誇其談紙上談兵以外,是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
讀破萬卷書,之後再從那之中總結出來戰場的規律和要素,理解通透之後明白其本質與原理——直到這一步實際上仍舊停留於紙上談兵的層面,大道理誰都能講,但真正困難的是如何把漂亮話變成能夠行動起來的現實。而要達成這一步,則需要指揮官對於眼下敵我雙方的各種訊息以及所處戰場的環境,擁有細致入微的觀察和理解。
真正的戰略指揮不是生搬硬套一個模板然後強製令手下的士兵前去執行,如同他們只是一些毫無感情的棋盤上的棋子。真正的戰略指揮必須知己知彼,明白敵我雙方的優勢和劣勢,對於周遭的環境了如指掌——然後再根據這一切,揚長避短,發揮出己方的優勢。
這也正是我們的賢者先生對亞文內拉的北方軍所做的事情。
奧托洛的重裝步兵在叢林之中不可能追得上土生土長的亞文內拉人,盡管長弓難以射穿他們的護甲造成有效的傷害,但在密林之中沉重的防禦雖能帶來安全感卻也顯得束手束腳,令他們總是慢了半拍無法有效地完成計劃目標圍攻擊潰對手。
——話歸原處。
湯姆他們這一支分散開來的小隊做的事情是前去搜尋附近的獸道之後將其封鎖,如果可能的話以布下的陷阱對奧托洛人進行打擊自然是更好的事情,不過對方可不是那種愚蠢的下級傭兵,幾次受創以後奧托洛人的前進就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些許的泥土翻動樹葉掉落的痕跡就會引起他們的注意,所以陷阱更大的功能還在於拖延奧托洛人的時間,令這邊預警反應過來撤離或者伏擊的準備時間更長一些。
他們當然不可能封鎖所有的靠近方式,畢竟再怎麽試圖設下陷阱也不如持續保持移動來得安全,所以砍伐竹子剝開削尖做成的尖刺陷阱只是布置在了幾處容易行進的道路上,重裝的奧托洛人沒法像他們一樣走陡峭的小路,因此簡單的幾處陷阱就能夠有效地封鎖或延遲大部分他們的行動,避免在休息時被長驅直入一網打盡。
“不過那位大人的陷阱還真是可怕啊,效果好又容易做。”他們一路沉默迅速地回歸到了營地,而或許是因為安心感的緣故,其中一個年輕人松了口氣之後這樣感歎著。
“嗯,是啊。”另一個人附和道,他們口中的那位大人所指的自然就是我們的賢者先生——對於北方軍的這些遊擊隊士兵而言時間意味著一切,因此他們決計不可能去布置那些雖說更為高效但準備時間也大大延長的大型落穴、落木之類的陷阱。而亨利對此提出來的解決方案,令哪怕是對於他十分熟悉的我們的小米拉在意識到陷阱的傾向以後也不由得是打了個寒顫。
陷阱的結構其實非常簡單,就是縮小化的尖刺落穴陷阱,只是一改足以重創獵物的大型木樁和數米深坑,亨利的改良版本用的是無數細小的竹簽或者木簽和淺淺的隻到腳面以上的土坑。一把小刀就能夠削尖的竹簽布滿在這難以察覺的細小陷阱之中——它是針對奧托洛的重裝步兵而設計的,目的不在於殺死敵人而是傷害他們。
即便是全身板甲的騎士,為了方便行進其實腳底下也是只是一層更厚的硬皮,沒有人會在板甲鞋甲的底部加上鋼板。這就更不要提只是穿著半身板甲,上臂和小腿的部分其實都沒有任何防護,只是穿著一雙皮靴的奧托洛重裝步兵了。
小腿的和鞋面的護甲通常是騎兵才會穿著的東西,這是因為他們騎在馬背上這些部分也容易遭受攻擊的緣故。而步兵的板甲除了我們之前就提到過的肩膀之類的部分會更加小巧靈活以外,下半身的護甲也通常只會防禦到大腿的部分不會繼續延伸,因為小腿和腳面很少受到敵人攻擊,所以他們多數會舍棄這裡的防禦以換來步行奔跑的靈活性。
針對對方所穿著的裝備的這一特點亨利設計出了這個目的只是傷到對方雙腳而非殺死他們的陷阱,但這非但沒有使得它更仁慈一些反而更加地可怕——常在外頭走的人都明白雙腳就是士兵的生命,加上奧托洛的重裝步兵還要背負沉重的護甲和盾牌,一旦雙腳受傷成為負擔,他們比起直接死掉給整支部隊提供的麻煩只會更甚。
算上裝備得有一百多千克的士兵雙腳受傷無法獨立行走的話需要至少兩個同伴才能照料,如果直接死掉的話反而輕松,變成這副德行只能拖累隊伍的話會造成的內部矛盾也是影響戰鬥力的一大因素。即便紀律嚴明,士兵們也仍舊是擁有七情六欲的人類,感受到自己變成累贅的士兵的負面情緒以及負責照顧他們的人隨著時間發展而產生的厭惡都會導致士氣的下降。而考慮到只需要挖出淺淺的一個小坑插上容易加工的尖刺就能夠做出來的這種陷阱的人力成本,它所能達成的效果可謂驚人。
“去東邊,補給來了。”由大隊那邊的核心領導人員傳來的說明簡單明了,整個臨時營地與其說是營地倒不如說其實是個中繼站,一百八十多人的隊伍分成幾個小集體在附近進進出出。所有的東西都是最簡化最輕量化的,輕易就可以帶走,一天過後這裡就不會有什麽駐扎過的痕跡。
“走。”湯姆轉過身帶領著隊伍,像他這樣的老獵人不需要磁針,白天看太陽夜晚看星星就能夠有效地判斷方向。這些經驗之談的東西通過言傳身教很快就能夠讓麾下的新手們也成長起來——當然,前提是他們沒有在這場戰爭之中死掉。
他們迅速地前進著,進入六月份以後亞文內拉南方的天氣愈發燥熱。所有人的身上都隻帶著一個小竹筒,飲用水在這樣的天氣和複雜地形的行進之中消耗很快。奧托洛人不是白癡,盡管他們並不熟悉這裡的森林,附近一些明顯可見的溪流也都是被監視或者控制起來的,要前往上遊源頭的話往返的時間會消耗過多而且容易迷路,但這依然難不倒在這裡土生土長的山民獵人們。
湯姆的隊伍停了下來,他們要從前面的一個小水坑裡頭取水,這些不會流動的水坑裡頭會存在許多細菌和髒東西, 例如來這裡飲水的猴子和小型生物的排泄物。因此直接引用的話結果會是很糟糕的,但他們這會兒並沒有時間去收集柴火燒煮開來,並且由於物資緊缺的緣故一整個大隊也只有一口鐵鍋可以用。
但熟悉大自然的老獵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案,湯姆所用的方式許多常年在外的人都懂得——他在地上水坑旁邊的地方挖了一個坑,而一群人就在旁邊休息幾分鍾等待清水慢慢滲透到旁邊的坑裡頭。表面的髒汙刮去以後森林當中的土壤是十分乾淨的,砂石和泥土作為過濾裝置極其有效,而帶到都將各自的水壺裝滿,他們又從隨身的袋子裡頭拿出一些細小的木炭,揉碎丟到了竹筒之中,然後晃動它,讓木炭發揮清潔的作用。
完成了這一切以後隊伍繼續前進,在走出了相當漫長的距離以後遇到了早已等候於此的南方本地農民。他們沒有多少廢話,將谷物和豆子之類的補給品交予北方軍的民兵以後,又開始透露起了一些有關於奧托洛人和南方聯軍動向的事情。
北方軍為何能夠處處埋伏奧托洛的重步兵,以及如何得知南方聯軍的所在,至此緣由已是相當明顯。
擁有主場優勢的好處不僅僅是士兵的戰鬥力更加高超,他們的情報優勢同樣是奧托洛人和亞希伯恩二世的軍隊所無法比擬的。
“保重。”情報簡短地記憶下來以後,湯姆和對面的那些農民道了別,之後帶著物資補給和敵軍動向的消息,開始往回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