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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寶風流》第128章 杜甫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杜甫

 京城長安,太樂丞唐離府外,一個中年儒生正籠著手徘徊躊躇,此人面相極老,三旬有余的年紀此時看來‘混’似四旬開外,未老先衰的面容及那身漿洗發白的團衫儒服暴‘露’出了他生活的窘迫現狀。

 看著眼前朱紅的大‘門’及輝煌的府第,這中年再一次猶豫著要不要前往‘門’房請見主人,居於長安數年,這樣的府邸他近來曾拜訪過不少,但每一次換來的都是敷衍與失望,而這每一次的失望都如同刀鋸般切割著他那敏感脆弱的心。

 說來,此人卻是正宗的名‘門’之後,其先祖乃是晉朝名將杜預,而祖父則是初唐間被稱為“文章四友”之首的杜審言,出身於這樣的奉儒守官之家,中年儒生自然形成了忠君戀闋的思想,生於盛唐,他的青年時代也曾過了一段南北漫遊、裘馬輕狂的生活,只是自他二十四歲第一次參加進士科試開始,他的仕進之路就一直坎坷跌‘蕩’,從應正規的進士科試到參加朝廷的製舉科試,再到向朝廷獻《三大禮賦》求官,士子所有的求進之路一一試遍,但結果卻是無一例外的失望;數載長安,歷盡辛酸,仕進無路直接導致了他的生活每況愈下,到如今竟至於難以自養,昔日的名‘門’之後如今靠的是賣‘藥’都市、寄食友朋得以苟延殘喘。

 看著眼前興旺的狀元府邸,再想想自己生活的落魄,中年儒生忍不住暗自心傷,如此以來使他額間的皺紋愈發地明顯起來。 躊躇良久,想想眾多士子對這位新科狀元郎的評價,想想那本《唐詩評鑒》,再想想自己無力養活的家人,中年儒生再不猶豫,掏出懷中草紙書就的名刺,深籲一口氣的同時向‘門’房處走去。

 …… …… …… …… …… ……

 唐府內。 鄭憐卿推開書房‘門’,看著唐離緊皺的眉頭忍不住一陣心疼。 為這個勞什子的《木蘭辭》,她地夫君兩天來都是愁眉凝思,耗盡心力。

 “夫君,也該歇歇了!”,放下手中的新羅紅參茶,鄭憐卿已順手搭上唐離地肩頭為他輕輕‘揉’捏起來。

 聞著身後傳來的淡雅脂粉香,長吐出一口氣的唐離擱筆後靠。 邊向後輕拍著愛妻‘春’蔥般的手兒,邊閉目放松休憩,經過兩天的折磨之後,此時的狀元公甚至再也不願睜眼看身前的絹紙一眼。

 確定了重編《木蘭辭》,前期地構思倒是來得極快,不過一天功夫,雜糅了說、唱、舞蹈等各種要素的幅幅畫面已在他腦海中成型,然而。 隨之而來的工作讓他撓破頭的同時,也使他真正意識到自己狀元的稱號是怎樣的名不副實。

 “劇本”既已確定,他隨後需要的工作就是為這些畫面配上台詞或唱辭,而讓唐離為難的也正是如此,身在唐朝,表演地地方又是在宮廷。 注定了這些台詞或唱辭是不能用後世的白話來演繹的,尤其是唱辭,更是非對仗工整的詩體不可,只是這樣一來就要了他的命,一天多下來,才勉強寫了幾首,還都不堪入目。

 正在滿心鬱悶的唐離輕啜參茶享受著難得地放松之時,‘門’外小廝的奏報聲打‘亂’了書房中溫馨的氣氛。 “少爺,府‘門’處有一位杜姓客人請見”。

 放松了握著鄭憐卿的手,唐離略略正坐了身子。 “進來吧”。

 見到小廝遞過的枯黃‘色’草紙名刺。 唐離不以為意的隨手翻開,果然不出所料。 與那許多前來乾謁的士子一樣,這張名刺上書就的是一首五律長詩。

 見又是前來乾謁的,唐離頓時沒了興趣,甚至沒細看那五律一眼,隨後丟到書幾的同時,他已轉過身去對小廝道:“今日事忙,不見客”。

 見那小廝出‘門’去了,唐離才扭頭向鄭憐卿苦笑道:“乾謁,乾謁,這些士子們還真是沒眼力,乾謁居然到了我地‘門’上,也不想想,就憑你夫君這七品官兒,縱然有心相幫,又那兒有這麽大地能力?沒得‘浪’費了大家的時間。 ”

 知道唐離為《木蘭辭》地事情心煩,鄭憐卿隻微微一笑,卻並不接話,邊笑,她已隨手將書幾上的的名刺拿了起來。

 “這士子好大的口氣!”,正啜著參茶的唐離聽鄭憐卿這話,隨口回了一句道:“乾謁詩嘛!目的是自我推薦,口氣大點兒倒也正常。 ”

 “夫君說得是!”,鄭憐卿抿嘴一笑,“不過能寫出‘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賦場楊雄敵,詩看子建親’,看來這位杜子美倒是自信的緊。 ”

 “噢!乾謁詩還敢剽竊?”,端著參湯的手停在半空,唐離剛驚訝的自語出這句話,隨後就聽到“杜子美”三字。

 片刻沉默,盛著參湯的茶盞“砰”的一聲重重放於書幾,猛然而起的唐離轉身抱住鄭憐卿的狠狠的親了一口後,拔腳就向外跑去。

 自當年在金州與唐離初見以來,鄭憐卿還從不曾見過唐離如此忘形的舉動,撫著微微泛紅的面頰,片刻之後她才醒過神來開言道:“夫君……”。

 “《木蘭辭》有著落了!”,滿帶驚喜的回了一句,唐離頭也不扭的向外追去。

 …… …… …… …… …… ……

 杜甫杜子美回到借住的偏僻小院時,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了,站在那狹窄的院‘門’前,想想病妻期盼的眼光及愛子饑餓的啼哭,他竟是不敢推‘門’而入。

 今天注定是個倒霉的日子,一天忙忙張張的奔走,不僅沒有如期望中得到那位新科狀元的賞識,就連見也沒能見上一面。 這也就罷了。 從靖安坊走出的他再次“朝口富兒‘門’”時,卻沒能收獲到一分“施舍”。 家中昨日買下地太倉米也僅夠中午一頓稀粥了,若是下午再一無所獲,明天他就得攜妻帶子到寺院就食,也許過不了幾天,他就不得不再次如以前般將病妻弱子送回鞏縣老家,僅僅是想到這些。 歎氣聲中他額頭的皺紋又加深了幾分,這使他看起來愈發顯得老相了。

 在院外站了許久。 眼見日頭已行近中天,在‘門’外再也呆不住的杜甫咬牙推‘門’而入。

 這是僅僅一進的院落,推開‘門’杜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堂處那幾擔紅綢覆蓋的禮盒,詫異扭頭間,他已見到院子一側槐樹下站著的那個白衣少年。

 這白衣少年容顏俊‘挺’,槐樹下負手而立地他溫文而笑,‘春’風拂動白衣。 微微飄舉之間襯的本就出眾地風儀愈發飄逸從容。

 面帶訝‘色’的杜甫踏‘門’而入的同時,白衣少年伸手製止了那個‘欲’上前遞名刺的隨行下人,輕拂袍袖,拱手為禮間清朗的聲音響起道:“在下金州唐離,尊駕可是本府主人,鞏縣杜甫杜子美先生?”。

 耳聽唐離二字,初時,杜甫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聽錯了。 流落長安數年,受盡無窮冷落與白眼後,在他想來,似新科狀元這等少年新貴肯見自己一面也難,更遑論親自登‘門’拜訪?再細細一打量眼前人後,他才終於確定無疑。 是的,眼前這少年無論年齡與容貌都與傳說中地一般無二,而他那份從容的風儀甚至更有過之。

 親自登‘門’等候,尤其是他剛才製止下人對面之間遞名刺的舉動,再加上用籍貫而不是官職的自稱,使杜甫對眼前這少年平添了許多好感,雖然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但在這動作之後隱含的正是杜子美最為看重的尊重與“禮”。

 “某正是鞏縣杜甫,未知狀元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失敬。 失敬!”,這種種觀察與心中的想法只是閃念之間。 唐離剛剛說完,杜甫已拱手施禮間迎了上去。

 於緊窄地正堂間坐定,唐離掏出袖中那紙名刺遞還杜甫後,怡然自若的端起粗陶黑碗將其中的清水一飲而盡。

 “狀元公……”

 “喚我別情就是,先生如此詩才當面,這‘狀元’二字聽得在下著實慚愧!名刺更不能收,現原物璧還”,唐離說話間迎上杜甫探詢的目光,此時他的眼神中滿是清亮的誠摯,絕無半分虛偽。

 久歷挫磨與失望之後,唐離地這份尊重和對他詩歌的肯定使杜甫心中真是五味雜陳,莫可名狀。

 只是自小生於純儒之家,養氣與守禮的觀念已沉浸入杜甫骨子之中,雖心下‘激’動不已,但面上卻強自壓抑住不‘露’出異常,微微抖動著手拿回名刺,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回應道:“實不敢當別情少兄如此誇讚。 ”

 同樣自寒‘門’出身,唐離此時豈能不知杜甫的心緒,是以也不多做客套,笑著直奔主題道:“在下此來,一則是慕詩才,希望能一睹先生真容;再者,卻是向先生求助的。 ”

 “求助!”,這又是讓杜甫驚訝的一個詞兒,不過隨即他便應聲答道:“別情少兄但有所命,某若能為,絕不敢推辭”,看他面上神情,倒真有幾分士為知己者死的慷慨。

 唐離將《木蘭辭》一事說出後, 又笑著續道:“此事於先生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其實在下此來,卻是想請先生受聘於我宮中教坊司,司職為各地采風使呈送的民間歌詠修飾潤‘色’,希望先生莫要推辭才好。 ”

 唐離如此禮賢下士而來,所要求的又是杜甫最為擅長之事,如今全家衣食無著地他又豈會推辭?

 見杜甫答應,心中大喜地唐離揮手之間已有隨行下人捧著托盤呈上。

 “先生切勿誤會,這二十貫錢乃是宮中教坊司預支的薪俸,子美兄稍事準備,明日上衙時分,某自會在皇城處恭候先生大駕”,不容杜甫推辭,說完這番話後,唐離已起身拱手告辭。

 等杜甫追出院‘門’時,一身白衣地少年已上了街口處的軒車,揮手作別,轔轔聲中的唐離忍不住自語了一句:“這下賺大了!”,此時的他滿臉得意的笑容,那裡還有半分前時的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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