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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寶風流》第154章 官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官事

 到達吏部時,皇城各部、寺、監也是上衙不久,還在大老遠,唐離就見到身著一身簇新寶藍圓領緞衫的杜甫早在吏部‘門’前等候,饒是他故做矜持,那緊握的雙手卻是漏了底細。

 “不錯,不錯,這衫子是西市杜家五娘的手藝吧!”,走上前去上下將杜甫打量了一遍,唐離笑著說道:“果然人靠衣裳馬靠鞍,子美兄今天看來最少也年輕了十歲,走,進去!”。

 等了十來年,現在站在吏部大‘門’口,杜甫有興奮也有緊張,是以也沒跟唐離鬥嘴,隻笑了笑後便相跟著向內走去。

 完全走入吏部衙‘門’的‘門’楣時,有意無意之間,杜甫做了個‘挺’‘胸’拔背的動作,而他身邊的唐離則哈哈笑著跟人打招呼:“好你個老楊,剛剛上衙不好好在戶部乾活兒,一大早就來串吏部,你這司馬昭之心,活該對‘門’參了你也不虧!”,吏部衙‘門’正對的就是禦史台,是以唐離因有此話。

 “我一個乾苦力活兒的跑‘腿’官兒,有什麽好參的?倒是你不在宮中教坊司待著,跑這兒來幹什麽?”,一大早見到唐離,楊芋釗也很是高興,也不興什麽同僚之間的拱手禮,走上來抬手就向狀元公肩頭拍去,“我可是聽說了,昨天在麟德殿,別情你整的那個《木蘭辭》可是大出了一把風頭,可惜愚兄官小,沒那眼福呀!”。

 “這位是劍南楊芋釗,現任戶部度支司員外郎。 正經的實權人物”,這句說完,唐離指著杜甫道:“老楊,這就是我跟你說地華州杜子美,論詩才絕對是本朝翹楚人物,以後多多親近,你也好沾他些文氣兒。 ”

 戶部度支司負責掌判天下租賦及物產豐約、水陸之利。 並據此計所出、度其用。 可謂是皇城六部中最有權利的諸司之一,作為本司副職。 唐離這句“實權人物”實在是沒有半點誇大。

 “華州杜子美見過楊員外”,杜甫這個見禮時的動作真是一絲不苟。

 聞聽“楊員外”三字,楊芋釗眉頭輕輕一皺,隨即笑著還了一禮道:“能得別情說出‘翹楚’二字,子美兄必是大詩才,改日少不得要多多討教”,這句話說完。 他才又故意放低了聲音道:“子美兄怕是不知道吧!就在兩月前,一個黔中道上京的士子不知怎麽認準了別情的車駕,那日散衙後就在朱雀大街上將他堵了下來,非要別情評鑒他的詩作,別情也不過客氣著說了句‘不錯’,這狂生居然就扯虎皮做起了大旗,不管走到那兒,一張嘴就是別情先生評我的詩作如何如何。 聽地初見之人對他是肅然起敬,待再一看他的詩,至多也不過中平而已,就為這事兒,連帶著別情也跟著落了不少說。 所以呀!他現在絕不輕易開口論說他人詩作或詩才,今日卻對子美兄如此稱許。 真是難得!可惜這是在皇城吏部,若是換了個文會場合,就憑別情這句讚語,子美兄也該名動長安了!”。

 “老楊,你就別在這兒歪嘴和尚念歪經,說說,一大早到吏部來到底是幹什麽地?”,自己有幾斤幾兩唐離還是清楚的,雖然那黔中道士子之事並不虛妄,但老楊如此在杜甫面前說這話。 尤其是最後幾句。 還真是讓唐離感到有些臉面發燒。

 “不瞞別情你,愚兄新納了個小妾。 今個兒是到司封司來報備此事兒的”,說到新納的小妾時,不等唐離調侃,楊芋釗先自嘿嘿笑了起來。

 吏部司封司專掌國之封爵、命‘婦’之製及官員妻、母之封,憑楊芋釗現在的職品,除正妻之外,還有兩個襲封妾室的名額,他來就是辦這事兒的。

 “前邊那位小桃嫂子也是才納不久吧!你這又找一個,雙斧伐桂,老楊你悠著點兒身子骨兒”,調笑了一句後,唐離才轉上正題道:“昨天子美兄得陛下簡拔點了個主事實職,我今個兒就是來辦這事兒地,老楊你跟吏部主司的主官們熟不熟,熟的話就一起進去,這樣也好說話些。 ”

 見杜甫居然能請動官心淡泊的唐離為他跑事兒,楊芋釗忍不住又扭頭打量了杜甫一眼,隨後才笑著道:“別情你一個臉可是比我兩個都大,還用得著我去?”,口中說笑,他腳下卻已當先向裡面走去,“吏部司兩個員外郎我都不算熟,不過跟郎中李祁‘交’情倒是不錯,說來,他跟你家那母老虎還沾點親戚關系,要不,他也到不了這六部第一司的位子上,其實,你根本不用來,派人傳個話他還能不辦?”。

 聞言,正向裡走的唐離卻是笑笑沒說話,皇城這麽多衙‘門’,政事堂及三省不論,各部、寺、監裡面就數吏部第一,而吏部又屬掌官吏之班秩品階及負責官員選拔的主司,也即是吏部司權利最大,目前自己那老嶽父兼著吏部尚書的職司,但畢竟要忙地事情多,這位吏部主司郎中實際上是當半個尚書用的。 如此重要的位子,這李祁要是跟李騰蛟沒有親戚關系,那還真叫奇了怪了。 不過,此人雖然品級上只是一個五品郎中,但權利卻大的很,憑他現在的身份將這等炙手可熱的人物呼來喝去,還遠遠不夠格兒。

 這樣一路走了進去,堪堪剛到吏部司‘門’口,唐離就聽裡邊一個略帶河東口音地聲音中氣十足道:“‘婦’強夫弱,內剛外柔,一妻尚不能禁止,百姓又如何整肅?妻既禮教不修,夫又‘精’神何在?似你這等官兒不黜落已是恩典,還來本司糾纏什麽?”。

 三人進了吏部司,就見一個三旬有余、穿七品常服的官員正在恭敬聽一人訓斥,唐離原想著說話這樣中氣十足的人必定是個長身大漢。 誰知此時見了才知是個乾瘦地半老頭兒,接近五十的年紀,瘦的一把筋,那身最小號的緋衣官服穿在他身上也是晃晃‘蕩’‘蕩’的。

 這半瘦老頭模樣的人就是吏部主司郎中李祁,見是楊芋釗進來,他三兩句將那臊的滿臉通紅地七品官兒打發走了之後,向三人走近前來道:“老楊。 怎麽有功夫到我這兒來串‘門’子了”,他邊跟楊芋釗寒暄。 邊打量著唐離二人。

 楊芋釗笑笑正要說話,就見這李祁臉‘色’一動,隨即笑著向唐離拱手道:“不勞老楊紹介,在皇城裡如此年紀又能有如此風儀地,必定是我那狀元妹婿了。 ”

 楊芋釗上次跟李祁一起在平康坊吃酒地時候,還聽他誇口說,論輩分該是新科狀元公地堂叔。 誰知今天兩人真見了面,立即就成了平輩兒,想想還真是好笑,只是這話他自然是不能說出口的。 遂笑著誇了兩句李祁好眼力,順便將杜甫也做了紹介。

 李祁對杜甫不怎麽在意,略一頷首就算見過禮了,倒是與唐離寒暄個不停,見唐離拱手間要行禮。 他忙笑著一把擋住道:“妹婿擢升的副本剛才還是經我手親自備的檔,如今大家份屬同級,這禮可還怎麽當?妹婿要真個行禮,說不得我也要還禮稱上一聲‘唐爵爺’了。 ”

 “你們這是在打什麽啞謎?”,楊芋釗因今日上衙稍晚,是以還不知道唐離升官兒的消息。 不過他是第一等提頭知尾的機靈人兒,片刻之後已明白過來,笑著道:“別情升了?”。

 這外間是吏部司地主事、計吏、掌固們辦公的所在,鬧雜的很,聽楊芋釗發問,李祁也沒有回答,只是讓著幾人到自己的公事房中吃茶。

 進了公事房,李祁才笑著道:“老楊你這回消息可是不靈通,就在今個兒早朝,陛下親頒口詔。 將我這妹婿擢升為從五品上階的萬年縣令。 一並賜爵‘開國子’”。

 “好你個別情,得了封爵居然連我也瞞。 罰,該罰!”,聽到這個消息,楊芋釗倒也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口中直說著要唐離請客,杜甫也是現在才知道此事,當下也跟著道賀連連。

 又小鬧了這麽一出兒,幾人才坐下來敘話,唐離也不客套,徑直將杜甫的事兒說了一遍。

 唐離上任宮中教坊司時間也不短了,幾乎天天從皇城經過也沒進過吏部衙‘門’,今天為了這個杜甫專跑了這一趟,只看這,李祁也知道這個杜子美跟唐離關系非同一般,再說要安置的不過是個九品地主事官兒,又是皇帝親自簡拔,並不要他為難,當下將那些官話套話收起,直接道:“此事政事堂還不曾行文到部,我這就派個人去看看,若是有公文立即取了來,咱們馬上就辦。 ”

 “老李,耍滑頭了不是?子美兄這事兒就是別情不來,你吏部能不辦?如今別情既然走了這麽一趟,無論如何,你也該給子美兄安排個好缺,九品主事,整個六部不下百十來人,同是主事,你吏部司的主事跟禮部膳部司的主事差別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知道吏部的人口緊,但如今別情已經坐這兒了,你這當堂兄的還不放個準話兒!”,關鍵時刻,楊芋釗半點不含糊,這番話語還真就是他說著最合適。

 李祁剛‘交’代人去政事堂取公文,聽到老楊這番話,回過身來的他笑著指了指楊芋釗,低頭尋思了片刻後,看向唐離道:“最近吏、戶、兵三部主事都不出缺,禮部倒是有缺,但那地方不去也罷;刑部嘛!比部司有個主事剛剛丁憂,這個缺倒也不錯,但不好處就在於太辛勞,一年幾乎有半年需在地方道府。 說來說去,如今最好地就數工部屯田司了,如此安排未知妹婿意下如何?”。

 工部屯田司主掌天下屯田政令,凡邊防鎮軍的轉運補給統由其管轄,此地雖不如吏、戶二部主司來的風光,但也實在是六部裡有名兒的‘肥’缺,聽李祁這樣說,唐離還有什麽不滿意的,當下邊示意杜甫道謝,邊笑著向這位李祁說道:“堂兄為我這妹婿辦事本是份所應當,說謝就顯的生分了!只是與騰蛟成親多日。 還不曾到堂兄府上拜會,這實在是我這做妹婿地失禮,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中午就由我別情樓設宴,不為致謝,隻為給堂兄賠罪,我兄可不能推辭。 ”

 見唐離話說的這麽親熱。 李祁也是高興,當下邊點頭答應。 邊口中連道:“妹婿會說話。 ”

 事情到這一步也就是水到渠成了,楊芋釗因笑問道:“老李,剛才我們進來時那官兒犯了什麽事兒,惹得你訓孫子一樣呵斥他。 ”

 說到剛才那事兒,李祁也忍不住笑道:“那是個山南東道的縣令,正牌子的進士出身,書讀地好。 詩也作地‘花’團錦簇,就是‘性’子太軟,怕老婆怕的沒邊兒了,偏他娶地那個妻室最是個跋扈的妒‘婦’,就是去歲末他在客廳宴客,席間召了個‘女’奴唱曲兒,誰知曲子還沒唱到一半兒,他老婆閻氏赤腳披發地綽著一把解刀就闖了進來。 一時把客人都嚇跑了不算,那‘女’奴也是倉皇而逃,這縣令躲在榻下不敢伸頭,這事兒一時傳為江南笑柄,你說這樣的官兒能做成什麽事兒?今年任滿調轉,吏部安排他去桂陽任縣令。 他竟然不服,三番兩次來纏,實在讓人煩心的緊。 ”

 聽李祁這麽一說,眾人都是莞爾,笑了一回又約定中午在別情樓相見後,這才散了。

 剛一走出吏部司,楊芋釗就滿臉笑的古怪,直到出了吏部衙‘門’,唐離終是忍不住問道:“老楊,你又玩兒什麽玄虛?”。

 “我是笑老李”。 楊芋釗笑容不減的略略放低了聲音道:“別看老李說的快活。 其實他就是皇城中有名怕老婆的,他那妻子裴氏出身大族。 威福也大,老李到了如今這個位子,雖然府中美貌‘侍’‘女’不少,但他都不敢屬意,後來苦苦哀求裴家嫂子好容易在身邊留了一個‘女’奴,也不過是執衣‘侍’膳,不敢沾身。 後來老李‘逼’地急了,乃心生一計,囑咐夫人身邊的‘侍’‘女’,如果夫人洗頭,就立即來報。 一次那‘侍’‘女’來報夫人洗頭,老李就假稱腹疼,借機召‘女’奴前來想成就好事兒。 沒想到裴嫂子身邊那‘侍’‘女’也報了老李腹疼的事兒,裴嫂子披著頭髮趕緊來看老李的病,事以至此,老李也只能繼續裝出疼不可忍的樣子,裴嫂子一急,就用童子‘尿’化了‘藥’讓他喝。 這事還是他府中家人傳出來的,再沒個假!聽說老李自己還感歎:‘一事無成,固當其分。 所苦者,虛咽一甌溺也!’”,言至此處,楊芋釗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道:“別情你說,老李這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聽到這個關於老李的掌故,杜甫還強自忍著,唐離卻是早已大笑出聲,“老楊,你這嘴可是真夠損地。 ”

 “就你家那母老虎的威勢,我看別情你現在也是在五十步笑白步”,話剛說完,楊芋釗已壞笑著避開唐離向戶部衙‘門’疾走而去。

 唐離一時手慢跑了楊芋釗,看他去的遠了,扭頭對杜甫笑道:“別聽他那臭嘴瞎說。 ”

 杜甫老成持重,這事聽了也笑,卻絕不‘插’口接話,聽唐離這麽說,他也只是笑笑不‘插’言。

 時間尚早,二人往教坊司的路上,唐離猶豫了許久,還是忍不住道:“子美兄赴任在即,我倒是有些話想說說。 ”

 “別情請講”。

 “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 要說,這漫天下士子就沒有一個不想到皇城的。 只是這些個衙‘門’外邊看著榮耀,裡邊呆著就滿不是那麽回事兒,子美兄一入工部,還需小心在意才好”,言語至此,唐離稍一沉‘吟’後還是續又道:“以子美兄大才,任個主事實在是有些屈枉了,所以公事上我倒不擔心,反倒是這些日常瑣碎才是真麻煩,譬如,剛才與老楊見面時那稱呼,子美兄就需注意。 ”

 “噢?”,杜甫的眼神兒有些茫然。

 “以後見面,子美兄若是想稱官職,就稱他一聲楊郎官;要是不想稱官職,稱楊大人就是”。

 “不是各司主官地郎中才能稱郎官?郎中是五品,而副貳的員外郎可只有六品,這樣稱呼豈非有違乾例?”。

 “員外郎,畢竟還是掛著個‘郎’字,稱他一聲郎官也不為乾例,做員外郎的有誰不想升郎中?這樣叫著既吉利,他聽在耳中也舒服。 如此豈不是好!”,見杜甫較真兒的樣子,唐離不由得心下一聲輕歎,說來現在他心下也實在矛盾的很,一方面既想多說一些好讓杜甫仕途走的更順一點;另一方面卻怕這些世俗的東西說的太多,玷染了他的詩心詩骨,正是有了這樣的顧慮,原本許多想深說地話也就生生忍了回去,隻笑了補了一句道:“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既文章。 以子美兄大才,一入工部自能揣摩地通透,也無需我多饒舌了。 ”

 中午別情樓幾人宴飲的熱鬧自不必說,當天下午,杜甫已實打實坐上了工部屯田司主事地位子,一個令人眼紅的‘肥’缺辦的如此乾淨利落,還真讓皇城各司官們對吏部司的辦事效率刮目相看。 而工部衙‘門’大小人等也從其中看出這位新來的杜子美必不是個簡單人物,所以他一個小小的主事上任,不僅屯田司的郎中、員外郎們前來寒暄,就是其它三司的主官也都借故跑過來湊幾句熱鬧,這原也是官場世態,就不在此一一細表了。

 中午從別情樓辭出,唐離下午在宮中教坊司著實是一番好忙,說來他現在的主要職司是長安縣令,以後必不能象以前那樣經常扎在教坊司,所以就有許多事情要‘交’代, 接受眾人道賀熱鬧了一大陣之後,他才單獨將王主事叫到公事房。

 王主事跟著唐離時日也不短了,知道這位上官不是個好放空炮的,此時聽上官將宮中教坊司常務‘交’給自己,話語中還隱隱提到將來之事,九品做了十年的王主事如何不‘激’動?當下幾乎是拍著‘胸’脯擔保一定把教坊司之事辦好,不讓大人分心。

 安排好宮中教坊司的事兒正值散衙,唐離回府的途中偶爾看到一家賣頭面首飾的店鋪,想到早晨阿杭捧著那個小包袱,遂動了心思停車走了進去。

 琢磨著關關的心思,唐離對那些式樣繁複張揚的首飾一概不取,最後‘精’挑細選了一套價值近兩千貫的真臘珠狀飾。

 回到府中,自有小廝領著隨行而來的夥計到帳房結算,唐離原準備先到後院換過衣衫,只是路經第三進關關居住的偏院前時,略一停後就順勢向院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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