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古道上行進,偌大的夕陽落於遠處的湖畔,只剩下了紅彤彤的金黃的半圓,將柳林和周圍的建築,鍍上了一層金子。
但馬車中的人,卻兀自沉默。
韓雪不是沒有被楊澤那最後的一番話驚呆,在那種境地之下,她算是了解到了什麽是大曄人豪放不羈的氣魄,眼前的男子,居然有令她心神紛亂如麻的某種獨特氣質。
如泰山崩於前而sè不改。如面靜若平湖而胸藏驚雷。
然而她卻不得不為他的未來命運所擔憂!
在白馬寺那番話盡管豪氣乾雲,然而韓雪卻清楚,楊澤已經惹上了天大的麻煩。原本興許宋閥還不會對他窮追猛打,但今rì之話傳出去,那可就不一樣了。當然,楊澤還沒有到持盈郡主等人要專程為他大肆宣揚的地步。但只要持盈郡主等人朝外稍稍透一點口風,就會有無數為宋閥出頭的人,蜂擁而至!足以激起京城以四大家族為尊的權貴們的憤怒!
此時在車廂裡的韓雪,沒有那副英氣逼人的姿態,卻一反常態安靜得猶如一個普通的女孩,她那柄大劍橫靠於雙膝,望著楊澤,秀眉輕蹙,“雖然持盈等人的確欺人太甚,但你知不知道,那番話雖然解了氣,但卻將你自己,推到了一個很不利的位置之上…”
“等同於你將獨自,和整個宋閥為首,甚至持盈郡主為首的那些人為敵!這些人背後的勢力,遠超乎你的想象!”韓雪平靜的注視著楊澤的眼睛,似乎想要將他這雙深黑眸子的東西,看個通透仔細,“你要知道,若不是大曄來使的身份,若不是清平公主護衛的身份,現在的你,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這個帝國平靜太久了。”楊澤終於開口道,卻讓韓雪輕怔了一下。
“平靜到這些人,已經忘記了什麽才是他們應該承擔的責任。老輩用鮮血和汗水創建了這個帝國…早在我還極幼年之時,就知道在這北方之上,屹立著一尊龐大的雄獅,他是東方大陸最強大的帝國盛唐。他擁有令千國來朝的魄力,擁有讓自己的子民安康幸福的臂膀。所以我懷著記憶裡的這些美好印象,期待見到一個了不起的盛唐。”
楊澤望向韓雪的明眸,語氣平靜道,“但我一路來到盛京城,沿途所見,無非是驕奢yín逸的浮華,無非是處處笙歌的談玄集會。整個帝國已經邁入老邁遲鈍,再無機敏和jǐng覺,這顆雄獅不複當年之壯,如今她只怕各種不穩定的因素,不願去正面高紋帝國和東正教門的危險,正是因為她懼怕那個事實,那個強敵極有可能對如今老邁的帝國形成巨大威脅的事實!”
“而你也說了,我如今是大曄來使,清平公主護衛的身份。即便說了那番話,而我只要不接受亂七八糟的挑戰,他們又能奈我何?”
一席話,卻是讓韓雪頓時語塞。想了想,楊澤從來到帝國做出的那些事,似乎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可以授以對方把柄的地方!
的確他是破壞了宋閥的寶船,但那亦是事出有因,正是宋七公子先行撞擊清平公主船駕的無禮行為,才會遭到接下來的打擊,論情論理,宋閥都無法就此回擊,這亦是至今為止,宋閥都沒有任何反應的原因。
而之前在白馬寺楊澤那一番話,更是毫不留情的打擊了持盈郡主等人的氣焰,但最關鍵的問題是,楊澤仍然沒有犯下可以授人於柄的過錯。他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他范圍內的反擊。雖然這樣的反擊凶狠,如蓄勢已久最後才露出獠牙的獵豹。但從道理上來看,仍然無法被人詬病!
意識到這點,韓雪也才明白過來,好像至始至終,眼前這個楊澤,從來就沒有吃過什麽大虧!他把自己維護得嚴實無比,招惹上他的人,反而個個吃癟。
想到這裡,韓雪不免“噗”一聲輕笑起來,露出一個可以稱為嫵媚的笑容,“原來是我白擔心了,你有大曄來使和公主近衛統領的身份,如今清平公主又如此受帝國人尊重,想來是沒有人敢公然對你做出些什麽事情來的…就是宋閥和華婉公主,也不可能。”
“帝國修行者之間允許以決鬥的形式發起挑戰,所以只要你不出席他們的集會場所,不接受任何挑戰。便不會有任何人能拿你怎麽樣。而你擔負護衛公主的重任,所以就算是拒絕挑戰,即便是尊崇修行的盛唐人,也不會就此嗤笑與你,更不會對公主聲望有任何打擊,所以你盡可放心…所以摘星樓的聚會,你不去,他們也不會對你怎麽樣。”
看到楊澤的沉默,韓雪伶俐的目光輕輕轉動,沉吟片刻,然後道,“摘星樓的鑒寶會…你還是會去的,是麽?”
楊澤看著她,點了點頭。
韓雪明眸輕輕閃爍了一下,微微有些遲疑,像是觸到了某些她不願去深想的事,然後道,“在應諾他們摘星樓之約之前,你詢問過聖女屆時是否會到來,然後你便毫不猶豫答應…難道你…見過聖女?或者,認識她?”
楊澤微微苦笑,個中複雜,自己一時如何解釋得清楚。
“看持盈郡主那眾人篤定的模樣,似乎進入這摘星樓,並不簡單?我想知道,需要什麽條件?”
韓雪眼裡閃動著複雜的神sè,隨即她輕咬紅唇,認真道,“我希望你,不要參於進來!這對你有害無利。更何況,接近聖女,更是吉凶未卜之事,對你並無任何好處。”
楊澤被她突如其來的強硬弄得怔了怔,隨即微微一笑,“今天那持盈郡主出言邀約於你,顯然為你設下了局。如果你一個人去,你認為我到時候就可以心安理得?”
“我知道你的修為不會比我弱,然而你大概並不知道,他們背後的力量有多大,實力比你強的人,並不是沒有!多你一人,於事無補,甚至可能將事情弄得更加複雜。要知道,他們就是等著你上鉤。”
“我看未必吧。”楊澤輕輕搖了搖頭,“要對付我隨時都可以,鑒寶會那樣的場所,還有聖女親至,他們也不可能將事情鬧大。所以他們最可能的,就是篤定我根本進入不了摘星樓。到時候我揚言應邀,卻連進入摘星樓的資格都沒有,這豈非天大的笑話!他們的確無法在其他的地方攻擊到我,然而這番羞辱,到時候已經不光是針對我,還有我背後的清平公主,以及大曄國在盛唐的印象。恐怕到那個時候,他們謂之我大曄國人,便更會以“小國蠻民”作為篾稱吧。”
馬車平靜的向前行進,但楊澤話音落畢,車廂裡依然是一陣沉默。
半晌後,楊澤開口,“怎麽…生氣了?”
韓雪面sè微冷,明眸裡卻帶著些幽怨慍惱,“難道你不明白,所謂顏面,比起你的xìng命來,其實一文不值。我只是為你在考慮!你不出面,並不會有人認為你龜縮膽小…至少我就不會。今天你的勇氣和膽sè,不會比任何人弱!”
楊澤心裡微歎,輕輕抱拳,“多些姑娘的善良和為楊澤的考慮。但這件事,我確是不能不做。就像是人生裡有些事情,總是不能逃避。有些事情,我需要一個答案!”
韓雪神情不豫中又變得似乎罩上了一層霜,似乎回復了初遇她時的那番靜岩般的樣子,然後她突然冷冷道,“下車!”
楊澤望向車外,那是一處對他而言極為荒僻的街區。面對這毫不客氣的逐客令,他隻得心中暗忖辜負了對方的心意。
站立車外,楊澤面頰迎向溫和的夕陽,聳了聳肩,自嘲的苦笑了一下。
只是他沒有看到的是,面對他融化在陽光裡的背影。背後車廂中韓雪冷霜般的神情,閃過了那麽一抹微懊不忍。
車簾關閉,馬車又重新起步前行,只是車廂內,傳來了韓雪最後冰冷冷的話語,“要踏入摘星樓,需要有一件六階靈寶作資,方有踏足的資格,否則任你是將相王侯,都要吃閉門羹…”
“你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