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征大曄國的那場戰爭中,這是流霜國籌劃數十年,能夠讓子子孫孫之輩擺脫苦寒之地,進入溫潤沃土新家園的唯一機會。
然而在那場戰爭之中,原本jīng心為大曄國準備的陷阱和梏鎖,將一步一步錮死大曄軍隊的布置。如千裡之堤的崩潰,被那個不確定因素,成連鎖反應的摧毀!而那個不確定的因素,導致他們失敗的那個人,已然是流霜的舉國之敵。
風吹雪不知道讓他功虧一簣的到底是何人,然而從大曄戰後的情報和戰時軍士對此人的記憶,流霜國內早已經有丹青高手將他的畫像摹出,給流霜國主和軍方以極深刻之印象。那副圖像,如今就重合成眼前的此人——大曄國蘄chūn侯府三世子,楊澤!
他就是閉上眼睛,這張面孔,也能清晰烙於眼前!
風吹雪的身邊,還站著一位抱劍白衣死士,正是他旗下四大上將之一,擁有“白馬橫江”之稱的白羽旗段玉橋。而流霜四將之中的翼豹旗柳白堤,至今還被關押在大曄國的軍方大牢之中。流霜四大上將隻余其三,可以說眼前此人,對流霜軍方,造成了莫大的yīn影和打擊。
見到楊澤,就是段玉橋,瞬間如臨大敵,手中長劍,已經心由意轉,“鏘”然間出了半闋雪亮鋒芒。寒光畢露。只要他心念發狠禦動,長劍只怕就會自動跳出撲殺!
“將軍,是他!”這話雖然低沉,然而隨著長劍出鞘的鳴響,在這靜謐的佛塔林通廊處,無異於在眾人之間,激起了某種凜然緊迫的氛圍。
*********在此刻極為緊迫的場面之下,韓雪盡管內心震動,然而神情亦極為鎮定,面對那紅衣中年女子,輕輕躬身垂首道,“闌蒼院修者韓雪,見過華婉公主!”又對那身著鳳鏤衣的年輕女子輕輕點頭,“見過持盈郡主。”
眼前的紅衣女子,便是帝國中赫赫有名的華婉公主,而她身邊的年輕女子,自然便是她的女兒,持盈郡主!殊不知這位持盈郡主,在闌蒼修行院之中,本就和韓雪早已交惡。
帝國規定皇室親族即便進入闌蒼院修行,其所要遵守的規法和戒律,和普通修行者一視同仁。
然而規矩始終是規矩,總是死物,真實執行起來,卻大相徑庭。身為皇室中極為強勢華婉公主一脈的持盈郡主,進入闌蒼修院,無論是教習還是周圍人對她的親近態度,自然都截然不同,競相攀附。自然而然,便造就了她的強勢,自然便於一些人格格不入。譬如在闌蒼修院之中,同樣強勢的韓雪。
雙方同樣都是帝國女xìng修行者中的驕陽之輩,相互競爭抗衡,互不相讓,歷來水火不容。
如今竟然於此相逢,可謂是冤家路窄!
見到韓雪,也難怪持盈郡主雙目會露出寒芒,在闌蒼修院雙方都是闌蒼女修中的佼佼者,各自都有支持者,雙方爭鋒相對,難讓分毫。然而現在,持盈郡主可是和其母華婉公主同行,自然而然,她此時底氣都無形間高大許多。
要知道,她的母親可是帝國擁有極大威望的華婉公主,此時狹路相逢,挾其母之威,若找眼前韓雪些麻煩,她也要硬受著。
平rì和這個韓雪明爭暗鬥,她早已經恨得牙癢癢,如今看到這個機會,哪還不給她一個下馬威,讓她rì後在闌蒼院,徹底抬不起頭來!
這麽一想,她的心底都泛出陣陣報復xìng的快意!
她身後還跟著一些男女,這些人,都是親近華婉公主一派的帝國重臣之子,比如帝國左禦史祖蕭之子祖鏡園。四大門閥排名第二齊閥的齊傑,齊玄玄兩兄妹。還有帝國五虎之一“平蠻”大將軍龐厲天的虎子龐超等人。
眾人其中之一的身份,都是闌蒼修院的修行者。看到韓雪和持盈如此碰面,有的帶著和持盈郡主相同幸災樂禍的笑容,有的則多少還是對在闌蒼院堪稱女修弟子中驕陽的韓雪有些欣賞,只是她和持盈郡主勢成水火,最終還是要站在他們的對立面。這根本不由得他們選擇,他們所處的勢力背景,就必須讓他們做出這樣的抉擇。所以若是持盈郡主要打擊某人,他們也必須與她保持一致。
面對韓雪的行禮,華婉公主的嘴角,倒是一揚,“噢?你就是韓雪”隨即有些輕描淡寫,但眼神像是彎刀,朝她一掃,“我倒是時常聽我的女兒,提起過你。”
身後段玉橋的長劍,又在風吹雪的眼神之下,“錚!”一聲收了回去。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由此感受到了某種劍拔弩張的力量。只要不是白癡,都能明白,眼前局勢的不同尋常,所以很自然的,包括持盈郡主在內的眾人,目光都投在了韓雪身旁的楊澤身上去。
一邊是怒火中燒的仇敵yù刀劍出鞘,一邊卻是要維持風平浪靜的態勢,此番氛圍,讓在場的人隻覺十分難受。
華婉公主似乎恍若未聞那聲劍鞘和段玉橋的聲音,只是扭過頭,看向風吹雪,淡淡道,“風卿,據聞你們流霜國在和大曄邊界的那場摩擦中,吃了虧。是否就是因為眼前的這個青年?”
只是這一句話,便讓楊澤,隻覺得胸窩子裡一股怒火噴燒。
北方三國入侵大曄,乃是不容爭辯的事實。流霜國對大曄的戰爭,亦是在東正教門主導下籌劃已久的一場侵略。然而放在眼前的華婉公主口中說出,那場侵略之戰,便成為了邊界的摩擦,所以流霜國和大曄至始至終,都未曾發生過戰爭,所以想要藉由此討伐流霜國的借口,也便並不存在!
這樣一來,所有那些在抵禦流霜戰爭中死去的大曄將士和埋骨無定河邊那些普通民眾的生命,也就無從追溯了!
一句話就把大曄國無辜死去的人給賣了,這才是讓楊澤驀然生怒的緣由!
旁邊一位闌蒼院輩分較高的修士,見楊澤神sè微懍,趕忙從旁開口,“公主殿下的好姐妹懷南郡主,既然已經嫁入流霜國封為長公主。而清平公主又是大曄國的王后。由此看來,兩國雖不同宗,但實則是姻親關系,風大將軍,以後這種邊界摩擦,還是少有才是!”
此話看似對風吹雪所說,但其實是這位輩分極高的修者,在暗中點醒楊澤。
華婉公主的一位閨中好友懷南郡主,如今正是流霜國國主長兄的夫人,所以流霜國自來和帝國華婉公主這一脈,走得頗近。而這位流霜國名將風吹雪,據聞年輕時就已經和華婉公主暗通款曲,互有書信來往。其是華婉公主帳下入幕男賓的身份,雖無名,但已然暗中殷實!
這位修者這麽說,也是在好意提點楊澤,注意這方面的關系,畢竟今rì楊澤和韓雪遊歷盛京,他們也是知曉,但沒有想到的是,臨時接到消息,華婉公主竟然到了白馬寺,雙方陡然衝突在了一起!
華婉公主看了說話的修行者一眼,又淡淡道,“的確如此,據我所知,那場摩擦是你們流霜國挑起的,你們啊,就是時常管不住自身,rì後要注意哩!”此話看似訓斥,實則並無任何訓斥之威,甚至語帶輕昵,望著風吹雪,華婉公主眉目間便是有些柔和。
風吹雪極為瀟灑的聳聳肩,朝她微微一笑,“既有公主此言,自當從命!”
楊澤是看得眼睛眯了又眯,如果他現在一劍斬死眼前的風吹雪,他有幾成機會逃離帝國?
他其實很想嘗試一下。
華婉公主這才望向楊澤,從頭到尾打量了他一番,點頭道,“你就是那個楊三世子就是你在阻止流霜和大曄衝突中立了大功?你,很好!”、頓了頓,華婉又唇角一揚,笑道,“你是隨同保護我妹妹回到帝國的護從。我想知道,她現在可好?”
“清平公主一切安好。還望大公主放心!”楊澤拱手道,盛唐皇帝總共有三個公主,這個華婉,便是大公主。而大曄的清平王后,則是其中最小的三公主。
抖一聽聞楊澤的來歷。持盈郡主,齊閥的齊傑,齊玄玄兩兄妹,祖鏡園和龐超等人,臉sè就驀然一變。
他們之前還暗暗討論對衝突宋閥宋七公子寶船的那個大曄護衛,該如何讓他嘗到些教訓,讓他徹底明白,在帝國這片地方,他只有低眉順目,卑躬屈膝做人,才是奴才的本分之道。居然以下犯上,這對他們而言,就是最大的禁忌!
所以楊澤所觸犯的,乃是帝國權貴的禁忌和怒火。
此時見到真人,他們立即神sè都已然yīn厲下去。特別此人還真是事情不斷,居然還讓流霜國都吃過苦頭,在他們眼裡,就真是跳梁小醜四處煽風點火,好哇,這樣的人,不收拾他以殺雞儆猴震懾宵小,還有堪當這最佳人選?
“只是我那妹妹是真糊塗了,為了一個區區大曄從屬國,居然也值得她四處奔走呼號向帝國伸手求援?”頓了頓,華婉公主柳眉如一柄刻薄的刀,高高揚起,“她當初毅然離開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過有今rì,真是置我帝國皇室體統威嚴於何地!”
“哦,對不起。我忘記了。當初她離開盛唐,並不是自願,而是被驅逐的呢!”華婉掩面輕笑起來。清平公主最受帝王寵愛,直至現今,華婉對她的忌憚,一點也不比敵意少。
面對這種**裸的釁挑,而韓雪則從身下,輕輕拉住了楊澤的衣袖,顯然是擔心楊澤抑製不住情緒,而惹下大麻煩!
“真他媽是個瘋婆子。”韓雪顯然低估了楊澤的定力,面對眼前這華婉公主,楊澤心理完全將她劃到了瘋女人的行列。
而陡然之間,華婉柳眉一豎,對楊澤呵斥出聲,“你雖然調停邊界護衛有功,然而先前見到本宮,為何倨傲不拜!難道是居功自傲,連我盛唐公主都不放在眼裡了!”
這是一句話將楊澤打翻船,對公主不敬,這個罪名可就大了。之前楊澤見到她,並不知她是何人,是以並沒有和韓雪一同行禮,而這之後她亦一直溫和相對,但直至此刻,才綿裡藏刀興師問罪。可想而知,此女當真氣量狹小到了極處。
當下韓雪頓時拉著楊澤躬身於地,“請大公主恕罪,楊澤他初來乍到,就連盛京城這地理都搞不明白,根本不識大公主是何人。”
此事非同小可,楊澤乃是清平公主身邊的大曄人。若是華婉公主當真不顧一切要治他罪。清平公主豈能善罷甘休,只怕將兩人矛盾,扯到台面之上。可以預料,一番波蕩,必不會小!
當下就連旁邊的幾位闌蒼院中年修者,亦躬身行禮站出一同道,“不知者不罪,更何況此子乃是大曄蠻國來使,還望大公主息怒,慈顏網開一面!”
“請公主息怒!”
面對華婉公主怒意下拜伏的韓雪兩人,在一旁的持盈郡主,齊玄玄眾人,面sè都不由自主露出一股快意,而眾人更重要的,是感受到一種權勢力量帶來的凜然氣魄!在大公主厲sè之下,就連突襲了宋閥寶船,燒了流霜大軍糧草的人物,也要卑躬屈膝,可想而知,這就是權能的力量!如何不讓人為之狂熱!?
似乎面對這些眾人勸解,亦或者想到某些利害關系。華婉的面容才稍霽,冷冷道,“不過這次盛世鑒寶大會和闌蒼院普天院比即將開始,聖女也將至,本宮亦不願手染血腥此番暫且饒你一命!”
韓雪連忙從內心松了一口氣,知道華婉決不至於對楊澤不利,此番只是對他背後清平公主的下馬威,但實際上,還是如釋重負,拉了拉楊澤衣袖,道,“謝公主開恩!”
楊澤並沒有感覺到韓雪拉自己的袖口,他對眼前這個瘋女人的厭憎怒火,已經被接下來聽到的那句話所帶來的震動心悸,徹底的充填!
聖女將至!
想到即將見到那清美女子的容顏身姿,楊澤內心就不由自主的砰砰跳動起來!
她見到自己,又會是什麽樣子呢?自己沒有死去,反而重新出現,不知道她是否聽聞了自己的那些事跡?當她知道他楊澤沒有失蹤或者死去,她會不會心中安定欣喜呢?
而她即將嫁給宇文靖,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這些各種衝擊,一時填滿楊澤腦海,讓他大腦一時如分崩的柳絮,紊亂不堪。
************華婉在不顧拜伏的韓雪和楊澤,徑直朝前行去。而持盈郡主和龐超等人,便已經立定在兩人面前,居高臨下,睨視兩人。
見到往rì在闌蒼修院和自己爭鋒相對的韓雪,現在被自己母親之威懾服,拜伏在地,持盈郡主如今的心情,卻是有種凌駕於人狠狠踩了與自己作對之人一腳的無比快活。
看著兩人,持盈鏤金衣勾勒妙曼的身材孑立優雅,清淺一笑,“韓雪,過不久就是摘星樓的鑒寶會,你可一定要到場噢。”
摘星樓是帝國最高規格的集會場所。藉由鑒寶會的由頭,一般也只有帝國最高層的大人物才能參與其間。其中更不乏持盈郡主和四大門閥這些人物。那之中可謂是權貴的聚集地。在那種地方,就是持盈郡主的勢力場,若是韓雪到場,會不會是羊入虎口,會發生什麽,誰也說不清楚。
韓雪身子輕輕一震,便知道她的伎倆,便是要借此時機,狠狠踩得她抬不起頭來。曾經亦不乏有得罪持盈的修行者,在挑戰中被廢了的事例。如果在闌蒼院,她韓雪還有一些師兄師姐和庇護她的教習作為依靠,但一旦答應去了摘星樓,那便只會是持盈郡主的地盤。就再不是她能為自己做主的了。
聽到自己女兒的說辭,華婉公主停下腳步,轉過頭,看向韓雪,微笑道,“韓雪,既然你和持盈是同門的師姐妹,正該好好親近感情才是,摘星樓的會場,希望不要缺席了。”
韓雪最終一咬牙,然後點點頭,“明白了。我會到場的。”
聽到韓雪的答應,持盈郡主立即眉開眼笑起來。與此同時,祖靜園,龐超,以及齊閥的齊傑等人,站在了楊澤面前。
其中的齊傑,面帶倨sè,凝視楊澤,道,“你就是楊澤,那個毀了宋淨船駕的楊澤。”隨即他眼神厲光一閃,“很好,如果能夠在摘星樓見到你,那就有趣之極了。”
冷不丁,楊澤似並沒有在意他話語裡的威脅笑謔之意,只是道,“聖女,屆時也會到來嗎?”
幾人面面相覷,隨即都愕然失笑,“你自己什麽身份,居然也記掛著要見見聖女?真是小國蠻民心態!”
龐超意味深長冷笑道,“聖女當然會蒞臨摘星樓的聚會,但你夠不夠資格進入摘星樓見到她,那就是兩碼事了!”隨後他yīn惻道,“你還是首先擔心擔心,你之前闖下的大禍吧!我想很快,就是你自食其果的時候了。”
楊澤募然抬頭,“好,摘星樓,我會去的!”
龐超勃然而怒,“你剛才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楊澤目光陡聚jīng芒,似要刺到他眼底去,“說什麽?是指我自食其果麽你們哪裡來這麽多的蠢話。如果不想和那宋閥宋淨一樣被揍得灰頭土臉,滿地找牙!便最好收起你眼下的態度!”
嘩然一震,一石落地,軒然大波!
聽到這番話,就連走在行人前面的華婉公主,兩條長腿都險些一個趔趄踩到裙底。
原本注意力只在韓雪身上的持盈郡主,陡然懵了。她第一次聽到,有人居然敢這麽跟她們說話,而且還是在剛才自己母親剛剛發威之後!
齊閥的齊傑和齊玄玄兩兄妹,隻覺得頭皮都在發麻,雙目睜圓,喃喃念道,“你居然敢說宋淨公子,說我們灰頭,土臉滿地,找牙”他們的面sè也如土sè。
風吹雪和手下上將段玉橋,都不敢相信的望著楊澤要除此人,只怕已經不需要他們親自動手了。
祖鏡園,龐超和周圍一眾人的眼神,也從震驚變為yīn沉。看著楊澤,像是看著一個死人。他知不知道,今天這番話說出去,在盛京城,意味著什麽?
但偏偏他們此時對他無可奈何!
楊澤至此,並未衝撞華婉公主。而至於龐超,持盈郡主等人,對楊澤大曄使者的身份,在明面上,根本無法衝他治罪!最重要的是,現在就連華婉公主,現在也拿楊澤沒轍。他這句狂放的話中,並未辱及他們皇家。
“好,很好!你很好!”持盈郡主杏目怒睜,嘴角卻露出一個恨然的笑容,“你真敢說這番話,我很想知道,你會怎麽死!”
說完之後,持盈郡主一乾眾人,再不管其他,憤怒拂袖而去。此時的楊澤,在他們眼睛裡,幾乎已經和死人無異。
從今天開始,他這番話,必將傳遍盛京城,他這已然是公然的,視四大門閥於無物,公然的對抗他們權貴。
他的下場,已經不言而喻!
他們迫不及待,等待那一時刻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