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在山峰之上的蘑菇雲,終於在十七天后一夜散去。如果說十七天前雲盤遮罩如同穹臨天神,如今一散而空反而讓人恍若隔世。天空一片清淺,縷縷雲絲如仙家隨手擲出,渺然於蒼穹,心曠神怡。然而結合十七天前的景象,見到如此晴空,人們心中莫不存以念想:列王山上,該不會又有大事發生了吧。
紫竹園竹樓裡,何其揚看著雲霧散盡複還清朗的天幕,冷言道,“終於複見天rì了,自山中來了那三個頑劣之徒,山峰就被弄得烏煙瘴氣!我列王山的清雅聲譽,只怕有朝一rì都盡數毀於他們手裡。”
張凡落輕輕點了點頭,“這樣好的天景,的確是闊別多時了。”
木槿沉默了一下,就準備提劍而走,“我去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麽鬼!”
“我支持你!是太不像話了。自我來時,山上美景極好呢,但楊澤弄得成天霧霾不散,師姐我們趕緊去看看。”說話的是軒轅鱈天,這些天她早蠢蠢yù動了,此時見木槿衝動,她恨不得慫恿,隨她一探究竟。
其余眾人趕緊紛紛開口,“師妹,小師妹,不可莽撞。難道忘了聖師的囑咐,列王山雲罩半月,四位聖師豈不知曉,然而知曉卻並不乾預,可以說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四聖師知會過我等不要去淺坡那處,也未必不是存了讓我們不去打擾的心思。想來那三人做事雖然古古怪怪,但總歸不是在幹什麽壞事。”
木槿又被勸了下來,在一旁的軒轅鱈天好不遺憾,但還是得維持自己乖乖女的形象,面對一乾師兄妹的勸解,螓首微點應是。
與此同時,山腳下的闌蒼院來人傳上訊息,西陀殿來客,聖使迦繆率一眾名宿上山。
之前就連闌蒼院掌院和職務長老上山見四聖都吃了閉門羹,但是面對迦繆一行,闌蒼掌院也不能擅自做主回絕對方,因為這一次,迦繆的手中多了一塊銘牌。
看到那張纂字金描的銘牌,仿佛有無窮的壓力,山門之上的闌蒼院掌院和幾位長尊立即沉默了下去。
就連事先準備好的回絕說辭,也沒有辦法發揮。眾人見到來眾的陣仗,更是知道對方這一次,只怕是來者不善。
到來的不光是西陀殿迦繆,還有一些西陀在盛唐的客卿,這些客卿有的是平常遊散,但擁名一時的名宿;有的是在帝國極有名望的大員;還有一些更是盛唐的世家宿老,平時都是在各自家族中位高極尊的一類人。
除了西陀的人,還有杜聖草堂的一位知老杜慕。杜聖草堂是陸洲四大聖門之一,門內長老統一以“知老”名銜相稱,這位知老杜慕,比在盛唐觀禮普天院比的草堂院徒之首杜雲松,杜希白的輩分更上一等。在草堂八大知老之中,杜慕的排位也極為靠前。是草堂有“璧雍書聖”之稱的當代山主杜風的兄長。杜慕既然來自家底頗厚的杜聖草堂,面容自也帶了那一份清高氣,而他們杜聖草堂又遠離兩大帝國紛爭的東陸,一向隻推崇修行界四大聖門的說法。對列王山,倒似乎並沒有太看在眼裡。
而聖門昆侖之中,也有位宗門尊者白堅同行。
以這三大聖門為首,一些修行宗的高人也協同其中,一並來到列王山探視。
列王山有客,這些眾多人皆是探四大聖師而來,就算迦繆沒有帶來那方銘牌,闌蒼院掌院也不可能做主回絕。如今再看到迦繆亮出的西陀先祖銘牌,當即接了銘牌去,稟明四聖。
不多時,四聖宣布迎客。列王山大迎賓客。
闌蒼院門庭洞開,西陀客卿,三聖門長宿,諸多修宗同道齊上列王山,足夠算一場盛京城的熱鬧事了。而修行宗門間的事情,皇庭朝堂一般都是不參與的。是以這些重量級的修行高人進入列王山,盛唐皇家也不需要特別的應酬。更何況這次西陀的登門似乎並不尋常,這事多少讓京城的好事者們紛紛猜測觀望。
四聖平素並不見客。只是既是見客,便絕不會怠慢。山腳闌蒼院眾多弟子紛紛盛裝相應。前門梨花神樹的主道暢通無阻,迤邐蜿蜒遙遙直通頂峰,氣象萬千。
當rì普天院比,這條主道施下了考驗眾多修行者的符陣,如今迎客,梨花神樹似和四聖心意相通,無數花瓣灑落而下,竟然盈盈落向道路兩旁,無一招惹主道台階,在通峰主道上,組成花瓣四周旋落,中間卻真空的穹頂。
眾人拾階而上,即便是三聖門裡見多識廣的杜慕,白堅兩人,也嘖嘖讚歎,“好一樹列王山梨花神樹,不知是花落於前,還是我等已經為其所幻,置身其間。”
見到這百花組成浩浩蕩蕩的通峰穹頂,就連一度對列王山持幾分高慢態度的杜慕,也看出了其中的門道,面容的清高都收斂了幾分。
列王山樸素是樸素,然而每一分質樸的背後,都藏著不簡單的底蘊。是以雖然不在陸地四大聖門之列,不過其內蘊卻一點不在四聖門以下。
峰頂前來迎接的是涅緣和幻滅兩位聖師長老。與之一並整齊恭迎的還有八位聖師真傳弟子,連帶著新入門被眾四聖弟子極寵的軒轅鱈天。
雙方見面,一番見禮之後。昆侖尊者白堅自向軒轅鱈天行禮,“聞得聖女在列王山進修,將由四聖指導修行,可喜可賀,還望聖女潛心修行,翌rì得獲此間真義,即是昆侖之福,掌教之福。”軒轅鱈天是掌教之女,亦是所選聖女,白堅即便是她的長輩,但在此外人面前,他也一樣要遵守規矩。
隨迦繆上山的一乾各修宗高人也不免一番恭維祝賀。也有些人暗暗打量這個近段時間在外界掀起風雲,喬裝化名“阿嬌”參與到普天院比的昆侖聖女。往rì只是聽說,那些門門道道在外界傳來傳去,始終不得如此親眼所見來得踏實。
而正是如此,外間大陸的修行界之間也頗不安生。各宗各脈各派都在傳聞這昆侖聖女進入列王山,是不是昆侖和盛唐方面私下早已協定好了的某種協定。如果昆侖和列王山要以這種形式結成聯合的趨勢,那可不得了。要知道四大聖門,闌蒼院列王山這樣的大修行地一舉一動,那可就牽扯到外部修行界的許多動蕩。
比如若兩大宗聯合,立即就是強中更強局面,那麽供應其他宗門的資源來源,若是一窩蜂的去巴結這兩大宗極其下屬龐大外門,豈不是把其他宗門都餓死,那些中大宗門還能自給自足rì子過得捉襟見肘,小一些不成氣候的修行地,只怕直接就給摧垮了。
除此之外,那些大宗派也有威脅,對方聲勢浩大,自己相形見絀,rì後若有什麽差池對上,自己能是對手?還不給撚滅了,那還不快趕快商議聯盟,但聯盟之中,其心各異,誰不為自家利益,如此一來,內鬥四起,立即就惹出天下不平
而列王山要是和昆侖聯合,高紋帝國就第一不答應,其他各國也必然危如卵蟻,誰都知道當年的盛唐是靠著打硬生生的打出一塊萬裡疆域,如果盛唐再度變得舉世無敵,誰知道這陸間還有沒有其他各國生存的空間如此種種。
大鯨翻身,許多魚蝦或是傾覆蕩滅,或是應cháo得勢,撲騰倒海。總歸牽連著天下修行界各種各樣的變化。
所以這昆侖聖女進山修行,當即就引得眾宗名宿極為關切。不過倒是涅緣一席話,暫時斷去了他們的胡思亂想,“軒轅鱈天並非我等弟子,她仍然是昆侖聖門的弟子,列王山上,還有些昆侖當年遺留在此的秘法,聖女只是取經進修,並不列入我等真傳之列,也不傳山中正法,何時聖女將昆侖遺留秘法修行到家,就是聖女結業之時。”
這一番話,暫時讓眾人放了心。四聖不收納她為徒,軒轅鱈天仍然以聖女身份進修,這就沒有太大問題,沒有納徒收攏血統的第一步,昆侖和列王山,也就並沒有到走上聯合趨勢的那一步。
當然雖然軒轅鱈天不屬四聖真傳,但四聖諸徒們,卻已經將她當成了入門最小之師妹,總好過承認那個楊澤。
收魔頭羅森兩大傳人的兄弟為自己的師弟,作為列王山的新一代弟子,他們還丟不起這個人。也替四聖師清譽不平。
眾人行走在紫竹園,那杜聖草堂極為清高的知老杜慕終忍不住開口,“昨rì以前,列王山雲層遮罩,綿延城中數十裡,持續半月有余,我觀那雲蓋冠冕堂皇,當是有些不凡,也不知是山中哪位高人,正在清修,竟然結出此等異象?”
杜慕說得客氣,但語調卻並無半點客氣之態。在場的諸多客卿名宿到了這個層次,有眼力的可不乏多數,列王山這半月的雲頂蔓延,固然極為壯觀,但卻遠算不上什麽“冠冕堂皇”,更和所謂得境界大道的異象極是不同。從“氣象”上來看,就不一樣。
如果是境界提升而引發的天地異象,各種修家書籍裡都有無數種的記載。這些往往都是修行者的氣機爆發,結合當時的周圍環境,攪動天地元氣,而形成不同的異象。有的是yīn霾疏忽變為晴空,有的是光芒衝天,有的是引發地動,總之各不相同,但唯一相同的,便是氣象,修行者破境引發的異象,首先便是周圍環境元氣波動,形成擾流。氣機被攪動,形成各種虹彩。修行者本身更能感受到元氣攪動而對自身形成相應的震顫,或讓人窒息,或令人心悸。這些都有體可察。然而眾人都瞧得“明白”,感受得“明白”,這半月那列王山上的雲氣,雖然浩蕩覆蓋方圓數十裡。但是卻並沒有半點攪動元氣的波動,沒有異象,沒有五sè之彩,也沒有天人之姿的修行者發生了什麽突破。
所以杜慕這番話,嘲諷更多過於恭維。
而四聖的眾真傳弟子,卻頗有些臉sè無光。是了,那雲頂陣仗倒是浩大方圓數十裡,弄得dì dū京城人人以為列王山有什麽大道高人出世,吊足了人的胃口。但那雲頂分明就稀松平常,並無半點牽引的元氣波伏,這就像是雷聲大,雨點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花架子唬人,倒像是一些小門小宗為了虛名搞出來的噱頭。列王山還沒丟過這樣的人,他們此時對楊澤三人的情緒,更加的不滿了。在此時三宗各道諸名宿的面前,大有一種面子掛不住的羞恥感。
幻滅看了這個來自杜聖草堂的杜慕一眼,那一貫直烈的面容上卻極為平靜。似乎還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涅緣卻已經開口道,“回杜師弟那陣煙塵,非是我山中有人修行突破形成的雲穹異動。而是前些rì子,我山中幾位客人,修煉一種火屬功法時,因為山中清風氣流影響而產生的氣溫現象,和修行進境無關,只是幾位後輩的瞎折騰而已。”
涅緣似乎根本沒有在意對方的嘲弄,平實相告。然而杜慕卻有些誤會這是涅緣的刻意擺譜,特別他是當代杜聖草堂的山主兄長,而涅緣居然稱他為“師弟”。聞言冷笑,“幾位後輩?瞎折騰?看來列王山果然如傳言般不同凡響,僅僅是幾個後輩的瞎折騰,就弄出好大的氣派來啊!”
眾多隨行客卿,各宗宿老高人在場,聽得涅緣這番話,又礙於列王山聖師在場,表情當然不能附和,只能將那點笑意壓在心底,肉笑皮不笑。
但修行者感官何等敏銳,眾人眼角的笑意,四聖弟子們都已覺察得清楚,此時隻想打個地洞鑽下去。
何其揚隱有怒氣道,“那可不是我等所為,而是兩三個不入流的閑客,可不屬於我山門真傳弟子。”
迦繆敏銳的把握到這番話,抬頭朝涅緣一笑,“據聞四聖者的列王山上,隻可有真傳弟子留住山峰,其余哪怕是山門管事,都在山腰以下而居。不知道貴徒口中的閑客,是否正是不久之前,普天院比之上,渡過梨花神樹幻境,獲得第一的楊澤?”
提及“楊澤”這個如今外界正沸沸揚揚的名字,眾多客卿宿老立即就來了興趣,紛紛開口,“是啊,此人自院比後多rì以來,再不曾面世,不知現今如何,聖師何不將其喚出,讓我等一睹院比第一人的尊容?”
“既是院比第一,但卻隱瞞真姓不報,是否構成欺詐,山中可要追究?”
“列王山還未曾對其作出懲戒,既然到此,聖師何不喚出此人,讓我們一看究竟。”
各種聲音紛紛四起,顯然這“楊澤”,才是眾人興趣關注的所在。
涅緣歎了一口氣,回頭朝坐下弟子吩咐,“既是如此,你們便知會楊澤一聲,讓他準備妥當,前來面見諸位前輩罷。”
先前列王山迎客,楊澤也已經知曉,如今得到通知,明白是迦繆一行上山,當即也並不避退,隨著傳喚弟子的帶路,一路上到紫竹園眾人的面前。
來到迦繆的面前,迦繆那張素淨而兩眼長縫的面容,眉頭之間,明顯的揚了揚,那雙眉挑起的意思,分明有一種“你終於來了”,貓捉老鼠般的謔然。
而在楊澤的前方,正是這個當初視凡人如螻蟻,正是因為自己和紀靈兒的關系,而自上到下給蘄chūn侯府施壓,甚至連同周邊諸國給大曄施壓,讓他當初不得不避開風口浪尖,狼奔豕突般逃亡地海的始作俑者
他就是迦繆,來自凡人望不見雲端的西陀殿聖殿使者。
他的一句話,可以讓你位尊身貴,也可以讓你生不如死,卑賤如塵埃。
曾幾何時,自己只是他腳邊一個微不足道的礫石。
而如今,就在這列王山峰,楊澤就這麽筆直堅挺的峙於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