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至於要對棄權從而將自己推上四強席位的對手報以同情或者感激這類的情緒,但是在端木流風宣布放棄,大河境將以退出青墟大會的局面而離開脈山的時候,適當的表示自身的惋惜藉慰,對雲庭方面來說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大河境的核心部位營帳已經收斂在那些豪華的車駕之中,那些身著青服的青年男女們望著周圍那些異樣看向他們的眼神,只是一陣陣極長時期的緘默,慚愧和不甘心很自然而然的顯現在他們的臉上。他們這之前每個人都帶有要在青墟大會嶄露頭角的願望,卻最終面對的只有寂然收拾起衣物行李,在這一夜很多人享受榮耀和勝利喜悅之時默然踏上歸途的黯然。
修行者在七脈演武中的失敗並不是修行者本身的失敗,還和所有所在境域參與者的榮辱休戚與共息息相關。好比這之後就算有人同樣如此刻般帶著輕慢自傲的眼神面對他們,而他們卻沒有任何勇氣和底力回視反擊過去。
唯一能讓這群大河境男女們稍微安心的便是,至少凌嶽楊澤一行,還是代表雲庭境主前來送上一程,更別提還有今天的那個代表雲庭的楊三水。這讓他們多少感覺很有面子。
只是眾人都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情來看待面前的楊澤了,畢竟在這之前他們更耳熟能詳一點的是恆木玄,誰知道楊三水是在哪裡看門的?青墟大會也就是這麽一個地方,一夜之間,可以讓許多成名已久的人隕落,沒有半分僥幸。也可以讓默默無聞的無名小輩憑借自己的力量一躍站到七大境權貴聲望追捧,爭名奪利的舞台。
女子們在細細打量面前長相平凡眉目普通的青年到底有何出奇之處,當然因為七脈演武獲勝的加持,此時楊澤化作的楊三水就仿佛渾身掛滿了光環,無論從何處去看,都有獨到之處。當楊澤沉默的時候,他的面容在平靜裡透出一股蓬勃的力量,足以讓一些平時很是文靜的女子怦然心動。而他說話笑談的時候,則仿佛舉手投足都如天地元氣凝聚一樣帶著充沛的活力,讓個xìng開朗的女子忍不住注目凝視。暗地埋怨怎麽沒早發現這樣一個人。
而男子們則既羨又妒的看著他,通過細微處仔細分辨對方和自己的差別,可惜最後得出的是這家夥實在不怎地大相徑庭的結論,若不是親眼見到今天七脈演武中他擊敗恆木玄的一幕,很多人幾乎都無法相信他身體裡蘊藏著那樣恐怖的力量。但沒有人不對這樣的力量投以崇拜敬畏的心態,這或許就是修行的魔力所在。也是令世間無數癡妄之人瘋狂的所在。
面對那至始至終都沒有打開的馬車,來自大河境官方的說法是端木流風受傷太重,難以下車見客。無論是實情還是大河境最後想保留一分顏面的作態,楊澤自然都樂得接受,只是他象征xìng的在凌嶽陪伴下朝馬車拱了拱手,“不能和端木兄戰鬥,實在是遺憾的一件事,希望你我rì後還能有切磋的機會。”
馬車那頭沉默了片刻之後,傳來一個中氣略有不足的男音,道,“楊兄今rì之戰,勾起了在下的戰意,只可惜事與願違,今rì耗損過大,就算勉強再戰,想必楊兄也不會盡興吧退出青墟大會,還是不得已的決定,望楊兄諒解”
盡興?楊澤臉sè古怪,咂了一下嘴巴真當自己是戰爭機器殺人狂魔了?拿戰鬥當飯吃,一頓不吃餓得慌?不過既然是禮節上面的招呼,再者人家的宣告退出此時離開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必上上下下都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天人交戰,自己此時好歹也要做一點樣子。楊澤也只有點點頭表示諒解。
頓了頓之後,馬車裡的端木流風再道,“有勞今rì凌少主相送,端木只是一介學藝不jīng的客卿,當rì承蒙少主看中,受寵若驚實乃端木另有依附,平生頑木一枚,既身為大河人,無法為雲庭效力,一直引為憾事。所幸今rì雲庭有楊三水,可為雲庭境爭雄競逐魁首之位,端木無奈實力有限,是甘拜下風。希望雲庭方面,在今趟大會之上,掃平米粒螢蟲,綻放出皓月之光!”
凌嶽望著馬車,似乎想到了很多,歎了一口氣,“當rì我的確無能無德,如何能讓你效忠於我,這也並不怪你。你我是昔rì故人,看著端木兄就此退出大會,無比唏噓,若是端木兄在所處境內有任何呆不慣想換地方的時候,我靜雲城的大門將永遠為你打開。無論如何,今rì我雲庭楊三水能進階四席,也算有端木兄玉成之助,若本屆青墟大會能僥幸奪魁,這其中也有端木兄的助力功勞。”
凌嶽和端木流風乃是舊識,也正因為如此,今rì凌嶽才會主動前來送別。
半晌之後,車駕裡傳來壓抑過後的聲音,“少主美意,端木心領,此去經年,下次再見,不知何年何月,還望保重”
凌嶽暗歎了一口氣,側開身去,車駕開始啟動,從他身邊緩緩而過,耳邊有車輪滾壓脈山草地於青草摩擦的聲響,一搖一晃。
雙方就在這樣友好的氣氛之下道別,所不同的是一方就此退出了此屆青墟盛會,馬車必然在歸途的紅rì裡黯淡無光。
看著端木流風的車駕背影,凌嶽情緒略微低沉,對楊澤說,“大河境在本趟青墟大會唯慘勝一局,接下來第二天即將對敵我們雲庭在見識到你今天和恆木玄的戰鬥之後,興許大河境高層中人早已經預測到了結局,現在他們退出,至少主動權在他們手裡,還可以說勝了一局,後力不濟,從而避開和你的比試,他們多少還能存些顏面但如果還不懂得進退非要泥足深陷,明rì端木流風在你手中慘敗的時候,就是大河境顏面無存之時。只可惜七境中的競逐是殘酷的,興許今天端木流風棄權退出的命令是來自大河境高層之口,然而等到他回境之後,大河高層丟了面子,又怎麽可能給他一個好的結局。我今rì前來,就是希望最後能爭取到他加入我雲庭,只可惜他實在固執就算明知前途黯淡,也不願入我雲庭”
“明知苦海無涯,而不願回頭是岸麽”楊澤看著馬車眾人越來越遠的影子,道,“是為了心裡面某種堅持吧。”
凌嶽很認真的看著楊澤,半晌後道,“你也有這種堅持嗎?”
星辰晦暗不明,楊澤這一刻像是想起了遠方的國度,想起了那個叫紀靈兒的翩然少女,想起了他到目前為止的生命裡很多澄塘映月般的面容。所以他輕聲道,“以前有過。”
“那麽現在呢?”
“現在也許還有。但我不知道,未來還有沒有”置身最遙遠的發配之地地海世界,處於食物鏈的最末端,距離遙遠的大曄數千上萬裡,距離那高高在上的西陀更是不知幾何,更重要的是,楊澤盡管有雄心壯志,但他畢竟要面臨很多巨大的現實問題。首先是時空的問題,其次是修行的問題。還有這個世界無數橫亙難以跨越體制權力的問題。楊澤不認為普通人窮奇一輩子,就有機會踏足西陀聖殿一步。更何況就算是一個大修行者,單槍匹馬仍然不夠傲視這個世界的諸多法規和規則。人生來就因為不同的背景,生活環境,接觸事物的方面,思想等差別而彼此之間迥然有異。這就像是生生被分隔出了許多的世界,有的人似乎每天都能見面碰到或許還能打個招呼,但實際上,他們隻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除了那個偶爾的招呼之外彼此毫無交集。
在大曄王國的rì子讓楊澤熱情澎湃,但在地海的時光卻讓他xìng格中冷靜深沉的一面淋漓盡致體現。他和紀靈兒之間相差著身份,時空,還有這世間既定的規則與體制的阻攔。就算地域不足以讓他們分隔萬裡,這些都能讓他們遠距重洋。自己又憑什麽認為遠在大陸洲內陸西陀聖殿的紀靈兒和他有著一樣的堅持?難道是自己看過她出浴的麽,還是自己當時和她摟抱時那一道余溫麽?那抹驚豔的溫度在自己腦海逐漸淡化而去,而他又憑什麽認為高傲而冷漠的紀靈兒至今還能久存於心?
不是每一個故事都有一個好的結果。而更別提知道自己並沒有置身於一個故事裡的楊澤。他說不定會為了生存為了奮鬥朝著一名無根修行者之路而去。而紀靈兒依舊會在貴霜東陸的西陀殿上做她高高在上的聖女,循聖殿之令嫁人,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戲劇xìng不會發生在這麽一個宏大的世界之中。 所以他們很有可能各自生活老死不相往來。
這就是人生,往往沒那麽跌宕起伏,所以在被稱之為“命運”的偉力之下,大多數人都只能選擇寧彎不折。平淡平靜平凡如芻狗般完結一生。
依照命運的劇本,以最理智的辦法,楊澤現在應該安心的做自己楊三水的身份,避免得罪人,在地海順風順水左右逢源的發展,避開神道齋搜捕的風頭,這陣風頭兩三年一過去,他的外交價值降低,誰還沒事在偌大的地海搜捕一個早已經不知生死的小王國世子?他的命保住了,說不得有朝一rì還能重返大曄,重歸故裡。
但事實上,楊澤從來不按照命運編排的劇本鋪排自己的人生。
所以他不光拒絕了青墟大會當天晚上神道齋雷東來親傳弟子李求承的邀請。還在緊接著青墟大會第二rì的進階之戰,再度拒絕了李求承的第二次邀請。
傲慢於神道齋李求承。
這是放眼全地海,都少見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