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緋sè的雲霞在朝陽下升起。
又是一個朝陽。又是一方朝堂。
王庭之外,車馬軒蓋如市。而王庭之中,百官絡繹如織。
王庭太極殿的朝會上面,氣勢和平常相比迥然有異。朝堂兩側,站著大曄稅賦財政,軍政,中樞政務,編撰,屯田,水利等等各司部的官員,各州郡的督府。
戰事休停,王都的朝會便成了全大曄最熱鬧的地方,賦稅調節,修繕安置,休養生息,軍調,供給,重建軍事壁壘的物資人力調集王庭的朝會,因此多次變成菜市場,各方爭執不斷,那些王公大臣們,就差沒有當庭打起架來。
但今rì,卻出奇的很安靜。
王庭最zhōng yāng的位置,站著一位眉宇纖薄,身著華服的中年男子,他白皙得有些yīn鬱暗沉的面容上,沉積著密布的雷雲。而他的旁邊,則有一位身著朝服的官員,此時站在男子身邊,還瑟瑟發抖,仔細看,便能看出他的嘴角滿是烏青腫脹。
此時的滿朝文武官員之中,可以不知道這個官員是誰,但沒有人不知道當中的中年華服男子是誰,所以才人人沉默不語。因為幾乎所有人,近些天都聽聞了,在上林城西城門發生的那樁事情。即便是不知曉的,在這麽私下探問之下,嘴巴都不由自主的翕張開來。更為愕然的看往中心處的恭親王。
禮樂鳴響之後,德昭王從後堂登上朝廷,見到正中間站著的恭親王,倒也不動聲sè,坐下面見百官之後。朝會上面便一時寂靜。
德昭天子微微一笑,“以往大曄是七rì一朝,而如今戰事剛平,北方,遠東海,都頗不安寧,國內百廢待興,所以一rì一朝,以往每天我還沒到這裡就聽到你們互相之間吵成一片,如今這麽一並俱靜了?恭親王,你遠道督軍而回,此時又站在我朝會正中,想來是有重要事情要說,你且說來!”
恭親王拱了拱手,又一隻手負在身後,頭微微高抬,“臣弟在前線勞軍督軍的成果,已早放在了陛下的案牘之上,陛下勤於理政,想來早已經熟讀知曉,所以軍政大事,臣弟沒有任何稟奏只是今rì前來,想問陛下一件事。”
“但說無妨。”
“我大曄立國之初,成立天監部,授天監金牌,賦予天命而督監國體,擁有調集朝內五省六部相助的權力,甚至我大曄軍部,見天監金牌如見調兵虎符,權威無限。目的是防備jiān佞禍國,抵擋外來至強之敵。天監部歷來所屬,乃是大曄獨當一面的支柱棟梁,是大曄興衰的主導。其天監成員,無一不是大曄歷代令人仰望瞻仰之輩,其中一些人,就是臣弟如今來看,都無上欽慕自愧不如”
德昭天子微微眯眼,“你想說什麽?”
恭親王身邊的那名官員,立即上前,伏拜在地,長拜不起。
周邊無數的朝臣們,眼皮都微微一跳。知道恭親王終究是要發難了。
“天監部只有區區數人,而這區區數人,便能決定我大曄的命數,是以才更加的需要慎重,一直以來,決定天監部人選,除了天監成員有資格推舉否決之外,就只剩下天子陛下有準予的權利。一直以來,臣弟對陛下所發天監金牌,都絕無異議,然而這一次,我不明白,就算是天監部的那幾位了不起的大人物都一時看走了眼,難道陛下也能走眼?為何會將天監金牌,發給一名黃口小兒!?”
恭親王上前一步,振振有詞,手指向身旁拜伏在地的大臣,“現有軍機處大臣薑納言,卻因為言語衝撞了那蘄chūn侯府楊澤,卻被他當眾擎出金牌,打落馬下,大牙斷折,臉頰高腫!薑納言是軍部世家,一家三代對大曄忠心耿耿,如今卻面臨此禍,因一個天監金牌,竟然是連我恭親王都不能保!這樣狐假虎威之輩,如何有資格獲得陛下授予的天監金牌!”
擲地有聲。每一個字在這朝堂之上,都清晰如雷灌耳。
伏地叩拜的薑納言,聽得此話,身體一陣激靈顫抖,抬起頭來,儼然已經涕淚滂沱,“陛下!陛下啊!”
周圍朝中諸臣,亦都紛紛動容,不過更多的,便明白這是恭親王在進一步逼宮。當時恭親王勞軍督軍回歸王都,那陣仗是何等浩大,正是恭親王建立聲望,令萬民仰望之時,卻遭遇了蘄chūn侯府的車隊衝撞,衝撞令恭親王顏面頓失,無論是誰的車駕,他早動了念頭要把這不開眼的一群東西拿下去嚴辦!
誰知道半途衝出個楊澤來。
更重要的是,誰又知道,這個惹事生禍不斷的楊澤,在外流亡回歸大曄的這三年功過還處於難論地步,他怎麽可能手中就持有一枚天監金牌!
天監金牌!這是怎樣的概念?
縱觀大曄歷史,但凡是有過記載的天監金牌持有人,哪一位不是當時舉足輕重的人物,真是跺跺腳便能令大曄震上一震的存在。而他們亦當得上天監這個稱號,一直以來,無論明地還是暗中,挑起的都是大曄安危這個巨大的責任。
就是現在,天監金牌的持有者,在這場抵禦侵略的戰爭之中,起到的也是無比巨大的作用。一方面是國師谷良極,在大戰後勤方面,運籌調度,遊走諸國,正是他支撐起了大曄戰爭時外部的援助,以及大量資源兵器的生產督造。
現在所知天監金牌持有者的另外一個,秋道院長薑季民就更不必說了,大曄開戰,三條戰線之中,都少不了秋道院修行者出眾作戰的身影。可以說大曄能夠得此勝利的戰局,他們也有很大的一筆功勞。
天監部要新納成員,便需要天監部所有成員的一致認可,除此之外,還要大曄天子欽封,才能成立生效。能夠成為天監部成員,成為能主導大曄興衰那寥寥數人之一,這恐怕是無數人的夢想。而這代表無數人夢想和巔峰的天監金牌,居然握在了一個年紀輕輕的侯爵世子身上。
且不論他的成長,且不論他那些難以評說的功過,也不論德昭天子的偏愛。難道天監部的那些隱在暗處的大人物們,就願意和這個小子平起平坐?
這匪夷所思,也同樣引起了人們腦子裡電光火石閃過的一通靈光——這個少年,難道有他極非凡之處!?
但往往人會傾向於自己不願意接納的事物,所以這種閃過的靈光,也僅僅就是一閃而過罷了。很多人甚至還會覺得可笑。
與此同時,文武百官,立時就有不少人站了出來響應,“陛下,我們清楚楊三世子曾被半藏大師親傳,也算是他的弟子。半藏大師握持天監金牌,無可厚非,相信此時沒有人有異議,但若是單純因為半藏大師對楊澤有為師之實,就授予他天監金牌,這是否太過兒戲至少,至少也要以觀後效,用極長的時間來證明,他是否有能夠繼承半藏大師衣缽的能力,屆時再分封那也不遲!”
“我們還知道楊澤帶來了岐山的大靈植師洛雄,醫活了天堰桃樹,也由此便能扭轉我大曄連逢天災的地脈山氣,保得大量的珍惜藥材。洛雄有才,可封至大曄督司重臣。楊澤推舉有功,亦可論功行賞。但這還遠遠達不到能持有一塊天監金牌的地步吧,望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望陛下三思”
自知道楊澤手持一塊天監金牌之後,王都的高層就儼然炸開了。全王都的青年公子都在羨慕嫉妒恨這楊三世子,那些上層流傳的風言風語,也不免很多類似“楊澤背靠大樹好乘涼,傍得一位半藏大師,竟然就是後生無憂了”此類話語。
人們自然不會懷疑楊澤有什麽超過人的實力,就是擊斃符殷,那大部分人口口相傳,也都是有半藏大師幕後協助之功。
因為無論當初那個被稱之為“王都雙廢”的楊澤,在這三年內如何成長,都達不到這樣的水平。因為大部分人都達不到,所以他們理所當然的也如此認為。
所以到目前為止,楊澤身上所有披著的光環榮譽,大體都會被叩上一個半藏大師的背影和帽子。哪怕是那些王公常去的酒樓之中,說起誰家子嗣有多麽爭氣,都會順帶稍上一句還是比不起這楊澤的好運氣。
三年前對聖女不敬被流放,三年中闖出一些頗有耳聞的禍事。到目前為止回到大曄,拉到半藏大師那一脈的關系,居然就被國主分發了天監金牌,這無疑有沽名釣譽的嫌疑。
“請陛下三思!”“此時發放金牌,實屬不妥,還應觀察才是”
朝野之上,這種聲音四起。
這裡面自然也有董家董司馬派系發出來的聲音。他們還沒來得及完全搞明白楊澤的情報,突然就曝出楊澤手持天監金牌這種事情,直直得讓董家上下,嚇了一個大跳。
他們心中的yīn影,又再度如跗骨之疽出現。
幾代之前的蘄chūn侯府上,也曾經有一枚天監金牌。雖然金牌因為那位蘄chūn侯爺的去世而收回,但持有天監金牌的蘄chūn侯,那個時代,也是他們董家被打壓最難過的時代,乃至於那種屈辱,一直延續至今,所以董家如今得掌大權,卻一直對蘄chūn侯府嚴防死守。
此時那些參奏的官員之中,最得力的自然也有他董家派系。
只要能夠勸服天子收回金牌,最不濟也要暫扣留待觀察,也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面對那些參奏的朝臣,德昭王靜靜的看著眼前一幕,看到那些從不同位置跳出來的官員,眼眸子逐漸變得微冷,而這股冷意之中,還有一種極為可怕的怒氣。
一些人察言觀sè,感受到了那股可怕氣場,立即噤聲。但一些人見到恭親王,董司馬等人的表情,當即拚命力諫打壓,“輕陛下三思!”
“夠了!”
一聲雷吼,響徹大殿。震得無數人噤若寒蟬。
德昭天子已經佇立大殿,眼神yīn沉得可怕,“到底你們是大曄的國主,還是我是這大曄的王?亦或者你們或背後的人,是這裡的王?”
一句話,周圍人腳一軟,齊刷刷跪地。恨不得立表忠誠,“陛下息怒”,“息怒啊臣等絕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我是大曄的國主,那麽從現在開始,就閉上你們的嘴巴!”德昭王起身,怒而拂袖yù去,只是臨行回過身來,面對文武百官,道,“此事是天監部的決定!也是我的決定,更是我大曄的決定!無論你們心底打著怎樣的齷齪心思此事決不再議!”
天子雷霆震怒而去。留下滿庭朝臣面面相覷。
半晌之後,眾人終於歎息著搖搖頭,紛紛準備離朝。
站在大司馬董介身旁的一位朝中大學士,此事卻不免對董司馬乾笑一聲道,“董大人,既如此老臣可要恭喜你了”
董介本就心情煩悶,此時皺眉,“何喜之有?”
那大學士“嘿嘿”一笑,道,“這楊澤從前就對你董家閨女董宣很有情意,自他回歸之後,這王都消息傳遍,說這楊澤大有要嫁娶董宣之勢,此時就連很多大臣們都在幫襯,暗中為你兩家拉媒。你董家大女嫁於蘄chūn侯府楊雲,若是這二女董宣嫁於楊澤,豈不是雙喜臨門?”
“呵呵不要告訴我你董大司馬會不知道這些,只怕身邊的說客都要把您老說出老繭了吧如今天子下令此事不再複議。 就當天監部那幾個大人物腦袋迷暈了竅,但終歸楊澤是手持天監金牌,天監部大人之一,可是板上釘釘!若是這事成了,便可以預料,整個王都都將以你們兩家為焦點落!rì後你董楊兩家,可是這上林極顯赫的存在。你說如此,豈不恭喜?”
那大學士自顧自的說著,絲毫沒看到董司馬的臉sè變得越來越難看。
直到走出大殿分道揚鑣,董介才回頭看了大殿一眼,極為不甘的出聲,“天監部天監金牌沽名釣譽”
但看到那些無數走出大殿,對此結果無奈承認的朝臣們。大學士所說的那番話似乎又猶在耳邊,揮之不去,拂之不散。
慢慢的,董大司馬的腳步,走得竟然是漸漸慢了起來。
他董家的確忌憚蘄chūn侯府,但畢竟那是過去揮之不去的yīn霾,如今形勢比人強,一塊天監金牌,難道自己真要與其為敵?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董司馬終於頓足。他白須下尚未渾濁的雙目,逐漸的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