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洛這次抵達夢魘劇場的時候,並沒有像之前一樣經過“闖關”才獲得了準入資格,而是立刻便遭遇了某個“老朋友”的熱烈歡迎。
一塊漆黑的“破布”飄了過來,破爛的袖口下方,露出瘦得像火柴棍的細長手臂,以及鋒銳的利爪:
“歡迎來到夢魘劇場!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嗎?”那家夥的聲音很是諂媚。
“哦?你還沒死?”張洛眯起眼睛看著漂浮在虛空中的梅菲斯特。
在進入夢境之後,他的外形又變成了之前面戴骷髏面具,身穿黑色長風衣和長筒皮靴的形象。不過若是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區別的。
和之前還能看出是人類的外形相比,現在張洛的面具邊緣,可以看到幾根暴露在皮膚外側的膨脹血管,身形也變得有些模糊,明顯是發生了某些不太好的變化。
不過此時的張洛,懶得理會自己的“虛擬外形”,只是立刻問道:“弗洛伊德在哪兒?”
“啊,現在這裡歸弗洛伊德先生統治了。我也是他的部下之一。”曾經被消滅過一次,此時卻又恢復了原狀的魔鬼立刻開口道:“您要去見他嗎?”
“廢話。”張洛粗暴的說,對於這個欺軟怕硬,偶爾還在背後插刀的魔鬼,他實在是提不起好感來。
“那我現在就帶您去見他,跟我來。”黑色的破布說著轉過身,向著後方無邊無際的虛空飄了過去,張洛也隨即跟上。
之前擁有複雜場景的夢魘劇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空無一物的虛空,張洛在空中漂浮的時候問了一句:“現在不玩了?”
“啊,您是說夢魘劇場嗎?”梅菲斯特的聲音很是謙卑:“弗洛伊德先生不允許劇場繼續辦下去,只能取消掉了。”
“你好像對自己的新主人很是敬畏啊。”張洛若有所思的說。
很顯然,在自己幫助梅菲斯特第一次擊退弗洛伊德之後,那名老人又再次發動了進攻,而這一次,夢魘劇場的統治者梅菲斯特,已經無力抵擋弗洛伊德的攻擊了。
張洛能看得出來,梅菲斯特這種狡詐的家夥,根本不可能變成忠心耿耿的部下,明擺著是要找機會造反。若是弗洛伊德稍有松懈,便會被這個魔鬼找機會捅上一刀。
而身為心理學宗師的弗洛伊德,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梅菲斯特的心思,那麽問題來了:在明知這個魔鬼隨時可能背叛的情況下,那個老頭究竟為什麽要把梅菲斯特收為部下?
正思索的時候,張洛看到前方的黑暗中出現了一縷淡漠的微光,接著便開始迅速擴大,令他的眼前一片煞白,什麽都看不到。
當處於夢境中的張洛,視力再次恢復的時候,他立刻便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於一間至少有兩百平方米的書房中了。
這是一間正方體的屋子,裡面沒有門窗,四面牆壁上都靠著巨大的書架,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大部頭書籍,頭頂天花板上懸掛的水晶吊燈發出的光芒,映亮了下方的大理石地板,以及坐在屋子中央的褐色軟椅上,正拿著一副金邊眼鏡,閱讀前方桌子上一本大書的白發老人。
那老人的臉上滿是皺紋,但外貌卻格外的精神,即使曾經擊敗過自己一次的人出現了,他也並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情緒,頭也不抬的繼續看書,只是隨口說了一句:“你來了。”
“你好像早就知道我會來。”戴著骷髏面具的風衣男說道。
“嗯,在那次之後,我研究過你的意識結構。”白發蒼蒼的老人放下手中的眼鏡,抬頭直視張洛的雙眼:“你的一切思緒,都逃不出我的眼睛。”
“你偷窺我?我要報警了!”張洛說著摸了摸黑風衣的口袋,竟然真的摸出一台手機。
身為夢境控制等級達到最高的“真.控夢者”,他現在完全可以把自己變成機器人或是巨型怪物,即使身處弗洛伊德的領域,如果真打起來也不會落於下風。
“別開玩笑了,人類的幽默感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弗洛伊德完全沒有吐槽的意思,只是繼續坐在椅子上,對漂浮在張洛身後的魔鬼開口道:“出去。”
“是,弗洛伊德先生。”梅菲斯特伸出麻杆般的右臂擋在胸前,彬彬有禮的彎腰鞠躬,接著便突然消失了。
眼見那個狡詐的魔鬼終於離開,老人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道:“你是為了詢問關於‘樂園之主’的情報,對吧?”
“你真的偷窺了我的意識?”張洛微微皺眉,凝視著眼前精神抖擻的老者。
“作為一名長者,我喜歡觀察晚輩的意識,總結出其中的新特點。”弗洛伊德絲毫沒有任何羞恥的意思,依然是一副“我就是有理”的模樣:“你的意識——以及這世上所有人類的潛意識,都在我的觀察范圍之中。”
“哦?你都一把年紀了還是偷窺狂?”張洛調侃道。
弗洛伊德自然不會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只是繼續說道:“小子,你現在比起樂園之主,更想知道自己的意識究竟處於什麽狀態,我沒說錯吧?”
“你答對了。”張洛也懶得繼續和這個可以窺探意識的老人周旋,而是立刻直入主題:“我的意識目前有什麽問題嗎?”
他才剛提問,弗洛伊德便立刻給出了答案:“你患有精神病。”
聽到這話,張洛並沒有辯駁什麽,只是馬上問道:“哪種?”
“不止一種。”弗洛伊德臉上的表情很是嚴肅,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
“好吧。”張洛晃了晃腦袋:“別賣關子了,直接說吧。”
“你有輕度的被害妄想症,輕度的強迫症,輕度精神分裂,輕度的妄想症,以及一種罕見的症狀。”說到這裡,弗洛伊德抓起桌邊靠著的鑲金拐杖,輕輕敲了敲地板:“一般人是無法察覺自己的潛意識的,他們的大部分潛意識是無法進入意識,而是被劃分成‘垃圾’,進入了無意識的范疇。但你的潛意識,卻可以全部反映在意識中,這是非常罕見的狀況。”
“所以呢?”張洛問。
“所以,你可以敏銳的察覺到隱藏的危險和古怪現象。因為不管那些東西藏得有多隱蔽,其實都會被注意到的,只不過大部分人的意識,都在無意中忽略了危險的存在。”弗洛伊德緩緩說道:“你以為自己是吸收了鬼魂,才獲得了對危險的感知,但那不過是錯覺罷了,你使用的那個‘戰力評價裝置’,在這方面出了錯誤。”
“看來你不僅偷窺我的意識,還偷偷使用我的眼睛。”張洛歎了口氣。
“對於潛在的對手,自然要多加小心。”弗洛伊德依然是無恥的承認了,又補了一句:“上次只是我未盡全力,實際上你不可能在這個意識世界裡打敗我。”
對於夢境世界裡的勝敗,張洛自然是一丁點興趣都沒有,他比較在意的,是弗洛伊德剛才透露出的,關於自己意識的信息:
如果說行刑者之眼中關於“鬼靈預感”的介紹的確出了差錯,實際上是自己的能力的話,就有一個問題無法解釋了:那個能力為什麽在以前完全沒有任何跡象,直到自己去了鬧鬼的村莊探險之後,才莫名的“覺醒”了?
張洛正打算詢問弗洛伊德,便聽到老人開口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是關於這個問題,我也沒法給你答案。”
“哦?弗洛伊德先生不是全知全能的嗎?”張洛戲謔的笑了笑。
“那得是在你的意識完好無損的情況下。”弗洛伊德依然沒有理會他的譏諷,只是平靜的說出事實:“你能想起自己十歲之前發生過什麽嗎?”
聽到這話,張洛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接著果斷的搖搖頭:“不能。”
由於平時都沉浸在自己的興趣愛好之中,除了某次在夢魘劇場中冒險的時候以外,他很少會回憶往事,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各種超乎常理的事件上。
在弗洛伊德提醒之後,張洛馬上便意識到,自己的確想不起小時候的許多事情了。
——僅存的記憶,隻停留在小學五年級的暑假,和父母一同出去遊玩的情景,那之前的記憶,就像是籠罩上了一層深邃的迷霧,完全想不起來了。
如果回去之後詢問一下好久沒有聯系過的父母,或許可以找到答案……
才剛想到這裡,弗洛伊德再次說出意味深長的發言:
“你確定那兩個經常編出各種故事嚇你的人,真的是你的父母嗎?”
“……”
此話一出,張洛頓時也陷入了沉默。
看著他低頭不語的模樣,弗洛伊德滿意的說道:“現在,你的妄想症發作了,正在想象出關於父母的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他們也許是從外星來的怪物,也許根本就是鬼魂,或許只是自己記憶中的幻覺,根本就不存在……”
“你跑題了。”張洛冷冷的說。
“你的潛意識告訴你,要專注於最重要的問題,所以才暫時忽略了這個疑問。”弗洛伊德依舊胸有成竹:“但是這個疑問遲早會再次令你陷入困境,所以為什麽不現在解答一下?”
“因為我已經看出了你是在玩我。”張洛低聲說。
——這個老頭之所以會提出那種疑問,只是為了擾亂自己的心神罷了,張洛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此時的他也並未上當,只是暫時把那個疑問留在心底,直接提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樂園之主究竟是什麽?”
弗洛伊德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意味深長的眨了眨眼:“看來你也注意到了,所以才沒有問‘他是誰’,而是問了‘他是什麽’。”
“那怪物並不是一個獨立的實體吧?”張洛說出自己的推斷。
從之前的調查中,他已經發現樂園之主的能力極其強大,竟然可以吸收邪神“無名之霧”,以及原始地獄的能量,鑄造出陰森的表世界和裡世界。
如果樂園之主真的如此強大的話,那麽這家夥的實體究竟該怎麽隱藏,也成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
作為怪物管理局和許多異端生物共同追逐的對象,樂園之主為了隱藏自己的真身,肯定會躲在某個不會被想到的犄角旮旯,避開眾多“粉絲”的追蹤。
但若是這樣的話,他又是如何在世界各地同時發力,製造出越來越多的“樂園”的?
即使是寂靜嶺當地教派的文獻中,關於那個“神靈”的記載也有許多矛盾之處,就連樂園之主最忠誠的信徒,也從未見過他的真身,這樣說來……
“你答對了。”沒等張洛開口,弗洛伊德就給出了答案,明顯是再次無恥的直接讀取了張洛的意識。
在身穿黑風衣的年輕人注視下,坐在軟椅上的老人,語速平緩的說出了自己的答案:“樂園之主根本就沒有實體,以你們現有的觀測方式,根本就找不到他。”
“你認識他?”張洛問。
聽到這話,白發老人的右手微微抖了一下:“算是吧,當時他還是個不錯的家夥……”
盡管眼前的老人似乎正在回憶美好的往事,但張洛還是打斷了對方的回想,繼續道:“怎樣才能找到他?”
“我只能說,你曾經接觸過真相,但卻忽略了它的存在。”弗洛伊德留下一句意義不明的台詞,接著便把拐杖舉到胸前晃了一下:“我要讀書了,再見。”
話音未落,張洛的意識停頓了刹那,再次蘇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出現在怪談研究會的地下基地中了。
從躺椅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張洛扭過頭看著旁邊工作台前的白衣少女,問道:“我睡了多久?”
“六天。”弗蘭肯斯坦說:“我正打算火化你的屍體。”
“靠,那個老頭竟然還記著上次的仇……”
意識到弗洛伊德暗中算計了自己,張洛費力的支撐起陷入無意識狀態接近一周的身體,頓覺疲憊不堪,肚子也適時的發出了象征饑餓的叫聲。
他正適應身體的時候,弗蘭肯斯坦的聲音傳了過來:“找到什麽了嗎?”
“大概吧,我已經差不多明白了。”
回想起弗洛伊德在之前的對話中透露出的線索,張洛自信滿滿的點頭,臉上掛著招牌般的笑容,瀟灑的大幅度轉身掉頭離去,深藏功與名。
兩秒後,他因為小腿抽筋,直挺挺的摔在地板上。
看到這一幕,平日裡很少露出笑容的白衣少女,突然轉身背對張洛,雙肩不停的顫抖著,顯然是在強忍著什麽。
“別笑了,快扶我起來,老子快餓死了!”張洛有些鬱悶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