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郯縣,刺史府。 銀月當空,光輝清冷,灑落在院子裡,仿佛鋪了一層寒霜。
陶謙坐在窗前的桌旁披閱文書,雖非甲胄在身,卻帶著殺氣,常年的殺場征戰,令這位文人的身上帶著不少武將的威勢。
他已經年過六旬,滿頭的青絲已經大半花白,皺紋也悄悄地爬上的了他的臉龐。但他依舊精神矍鑠,精力充沛,像是正當壯年的十幾年前那樣,夜以繼日的忙碌著。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打開,走進一個人來,正是別駕趙昱。
趙昱,字符達,徐方名士,以忠直見疏,與王朗、張昭為友。
在他十三歲的時候,母親曾經生了重病,他便為連續三個月母親誦經祈福,直至母親病好為止。而他卻因此慘戚消瘠,至目不交睫,握粟出卜,祈禱泣血,鄉人和士子們都認為這是一個至孝之人。
後來他就處士東莞綦毌君那裡得到了公羊氏的真傳,並且兼該群業。其人高絜廉正,抱禮而立,清英儼恪,莫乾其志;旌善以興化,殫邪以矯俗,被稱為徐方名士。
所謂名士,是指界於“仕”與“隱”之間的一批知識分子。由於他們特殊的社會地位和心理狀態,構成了獨具特色的傳統文化景觀,因而受到人們的關注。
名士雖有出“仕”的欲望,卻又保持著“在野”的情懷。他們出仕絕不像真正的儒士那麽執著,而始終對官場保持一定的距離,絕不同流合汙。
無論“仕”“隱”,對他們而言,都已落入第二義。潔身自好、守持心性真實,才是他們最大的人生追求。
所以州郡裡屢屢邀他出仕,都被他以病為由拒絕。等到陶謙成為徐州刺史後,任為他為別駕從事史,但是趙昱還是以同樣的理由拒絕了。
別駕從事史亦稱別駕從事,通常簡稱“別駕”。漢置,是州刺史的佐官,為州府中總理眾務之官。因其地位較高,出巡時不與刺史同車,別乘一車,故有此名。
但陶謙這人頗有武人之風,你不從我,我就以刑罰威嚇逼你,最後趙昱才不得已,只能屈服。
都說強扭的瓜不甜,但是趙昱這個人以忠直見疏,抱禮而立。既然有了主臣的名分,便真的將自己擺在了屬下的位置上,一心一意的為陶謙出謀劃策,不枉陶謙將他推到了徐州第二人的位置上,深得陶謙的倚重。
“使君,我們派去的軍隊,已經攻下了兗州數縣,消息應該已經傳到了曹操的耳朵裡,目前他已放棄對袁術的追擊。此次出兵的目的已經達到,我們的軍隊還要進攻嗎?”
趙昱詢問的說道,“此時袁紹與田楷、劉備等人正打得不可開交,公孫將軍來信,請求我們繼續出兵,攻打守備空虛的兗州!然而屬下認為見好就收,再打下去有些得不償失。”
陶謙凝神想了想,沒有回答,只是取出一封信,給趙昱看去。
趙昱拿到手上,展開一看,簡單瀏覽了一下,就不由臉色一變,“竟然是陳瑀的信。”
陳瑀字公瑋,下邳世家陳家的長房長子,太尉陳球的嫡長子,胞弟陳琮。
他的名字或許對大家來說比較陌生,但他的從弟陳珪,從子陳登,卻被後世所熟知。
陳珪是漢末名士當中的典型代表,目前閑仕在家,擔任陳家的族長一職。而他的兒子陳登則已經出仕,出任秩比兩千石的典農校尉。
作為從父,陳瑀雖然在俸祿上遠遠比不上他的從子陳登,但他卻是揚州官場上第二人,
權利卻是卻僅次於他的上司,揚州刺史陳溫。 沒錯,他的職位與趙昱相同,都是一州的別駕。
陳瑀年輕的時候就被舉為孝廉,接著被公府征辟,擔任洛陽市長一職;後來又被太尉府征辟,但是他並沒有前去赴任。等到了永漢元年,被朝廷拜為議郎,遷任吳郡太守,他還是沒有去赴任。
眾人紛紛猜測,認為他已絕了出仕的念頭,欲學其弟陳珪,當一名半仕半隱的名士。然而出任預料的是,不久之後他就接受了陳溫的征辟,成為了揚州的別駕從事。
只是他這個別駕卻不安分的多,因為陳溫重病在床的緣故,上躥下跳的他趁機掌握了刺史府不少的權利。
因此的他的決策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揚州刺史府的決定,不由別人不重視。
“嘿嘿,這廝果真是野心勃勃!世人都道他淡泊名利,可是到最後,還是沉不住氣了。”陶謙哈哈一笑。
“是因為袁術兵敗一事?如今陳溫重病在床,甚至有人傳言他可能命不久矣。而陳瑀正是揚州刺史的最有利的競爭者,一旦他成為揚州的信任刺史,想要掌控揚州,袁術就是他最大的對手!”
“你說的沒錯,陳瑀他確實是意在揚州。要是我能在年輕二十年,恐怕也會生出侵吞揚州之心吧?”
“呵呵!看樣子陳瑀想要以平分揚州為由,請使君出兵淮南,是打錯主意了!”
“是啊!人生七十古來稀,實際上我能活到六十已經是邀天之幸。”陶謙自失的一笑,有些惆然,“久在軍中,風霜雨雪,都是折壽之因。戎馬半生之後,我又有幾年可活?”
“我兩個兒子陶商、陶應,雖然也算不錯,但是中規中矩,都只能算作是中人之姿。我如果一死,他們恐怕連徐州都守不住,更何況加上一部分揚州?亂世爭龍,有進無退,一旦失敗,身死族滅,這也是我沒有讓他們二人出仕的原因!”
說到這裡,陶謙冷冷一笑,“陳瑀這人色厲而內荏,志大而膽薄,實在不是成大事的人!我怎麽可能去幫助這樣的人,而使自己陷入不義不利的境地?”
“更何況我與袁術目前還是盟友,而且我們聯盟還正在與袁、曹、劉一方交戰。一旦我們起了內訌,我方傾覆豈不是就在轉瞬之間?陳瑀之心,實在可誅!恐怕他已經在背地裡與袁紹等人達成了什麽秘密約定了吧?”
陶謙言語之間,滿是森寒殺意和決心。
趙昱聽了,表面上臉色凝重,實則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氣。
此時房中一時默然,趙昱緊鎖眉宇,率先打破了沉默,開口問道,“那使君打算拒絕,並將此事轉述給袁術嗎?”
“不,目前徐州的穩定還離不開陳家的支持,所以還不能得罪陳瑀,這也是他敢將謀劃告之與我的原因。陳瑀只是一個從來沒有打過仗的書生,所有的謀劃都是紙上談兵,不會是袁術對手的!”
繞前將毛筆放到石硯上,捋了捋頜下的胡子思忖道,“我們沒有畫蛇添足的必要!”
“使君言之有理!那麽我們已經殺進兗州的軍隊,必須趕緊撤回來了,這樣我們可以靜觀其變,對於可能出現的變故做好防備。”
陶謙想了想,稱“善”!
烽火亂世,腹背離叛是常事,何況是各有私利的盟友?陶謙有沒有對袁術直接下手,也算不上什麽背叛了。
陶謙這時,拾起筆墨,大笑一聲,“在這亂世之中,能夠守衛好徐州,使得民眾安居了樂業,我陶謙已經自認是問心無愧了,哪管得了他州洪水滔天?”
漢末最善於相人的“半仙”許劭曾這樣評價過陶謙,“陶恭祖外慕聲名,內非真正,待吾雖厚,其勢必薄。”看來是對陶謙這個人不是很認同。
但是有一點不能否認,那就是陶謙對徐州的貢獻。
陶謙任徐州刺史時,徐州經戰火過後“世荒民饑”,陶謙表薦下邳人陳登為典農校尉,在徐州境內實行屯田。陳登上任便“巡土田之宜,盡鑿溉之利”,在陶謙、陳登的努力下,徐州農業生產得到恢復和發展,收獲“粳稻豐積”。
所以當時北面的青州、兗州黃巾此起彼伏,徐州卻相對太平無事,百姓富足,谷米屯滿糧倉,青州、豫州等地的流民(如鄭玄、許劭等)紛紛湧向徐州。
這也是名士趙昱再被陶謙逼迫著擔任別駕之後,卻盡心盡力為其效勞的原因。
也是徐州當地人不管與陶謙及其心腹爭鬥得多麽激烈,生成了多少仇恨,在他死後卻一直對他吊悼美諡的原因。
……
事情已經完畢,見陶謙又開始批閱公文,趙昱躬身行禮,退了下去。
只見趙昱出了刺史府,直奔家中而去,等到他回家的時候,已經有兩人在堂上等候多時了。
“怎麽樣,符達?事情搞定了嗎?”
趙昱剛回家,還沒坐下喘口氣,一個高冠博帶的文士已經上前拉住了他胳膊,急不可待的問道。
文士三十許,皮膚白淨,相貌清奇,一雙狹長的眼睛不時有精芒閃過,頜下則留著三寸短須, 顯得他冷厲肅然,威儀堂堂。此人正是王朗,現任的徐州治中。
治中一職西漢元帝時始置,全稱治中從事史,亦稱治中從事,為州刺史的主要佐吏,位僅次於別駕。
“你好歹也是刺史府的治中,就不能穩重一點?”趙昱白了好友一眼,隨手端起一杯涼茶,咕嚕嚕喝了一個乾淨,然後長出了一口氣道,“幸不辱命!”
王朗聞言,哈哈一笑,終於放下了心來,連靜靜的立在一旁,矜嚴沉默另一人,臉上也出現了一絲笑容。
但趙昱的臉色卻凝重了起來,沉聲問道,“不知子布為何一定要我勸說使君,將軍隊從兗州撤回來呢?曹操雖然是風頭正盛,但依我看,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怎會是我們徐州精銳的對手?”
其余二人聞言一臉苦笑,王朗直接結果了話頭,歎了口氣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哪怕這次我們擊敗了曹操,難道符達認為,曹操會就此一蹶不振嗎?”
雖然因為好友劉陽的原因,王朗對曹操心懷怨恨,但是曹操的強大與野心,卻是他不得不抬頭正視的!他可不願意因私人因素打破徐州的安定狀態,使得家鄉陷入水深火熱當中。
顯然幾人的目的也是一樣,就是維持徐州的穩定。只是幾人不知,按下葫蘆浮起瓢,當他們自認為可以喘一口氣的時候,刺史府那裡又起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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