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後宅廳堂之間,許圉師叔侄兩個恭恭敬敬的拜倒在地。
陳氏挺樂呵的,連連擺手,“快快,起來吧起來吧,都是自家人,不用如此客套。”
許圉師爬起身,笑著道:“小侄蒙嬸娘照看,給您添了許多麻煩……”
不等他說完,陳氏笑著道:“你們快都坐下吧,哪來的那麽多客氣話,咱們兩家是世交,之前沒能留你們在府上備考,你那伯父回來肯定要惱我。
不過也沒辦法,這府邸雖大,容得下你們,可卻不是安靜所在,就怕打擾了你們讀書,你們不怪我就好,還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郝處俊多磕了個頭,按照輩分,他得管陳氏叫上一聲伯祖母,而兩家沒有血緣關系,其實叫上一聲嬸娘,或者伯母也不為錯。
只是他跟著叔父許圉師一道前來,自然稱呼上就要以許圉師為主。
…………
陳氏和藹可親,這次讓廚下準備的都是江南菜肴,招待的很是周到。
等兩人坐定,陳氏和他們先寒暄了幾句,問問身體啊,學業啊,生活狀況啊什麽的,待兩人用了幾口菜,敬了她兩杯酒。
陳氏這才試探的問道:“京試放榜就在這幾天了吧?”
許圉師點頭,“如無意外,放榜之日就在完考七日之後。”
陳氏道:“你們叔侄兩個若能同日上榜,那可就是一段佳話了,聽說上次京試的時候,就有李氏兄弟二人一道中了進士,外面傳的沸沸揚揚,我在府中都人說起了呢。”
郝處俊笑道:“您這說的是李義琛,李義琰兄弟二人,承您吉言,咱們許就不比他們差,若能同中進士,到時咱們再來看您,讓您高興高興。”
陳氏笑了起來,兩個年輕人當中,她還是比較喜歡郝處俊一些,這孩子有志氣,說話時也不拐彎抹角,很有關西人的風范。
許圉師嘛,溫潤如玉,性情澹薄,可謂謙謙君子,這樣的人她覺著以後會吃虧的,就像她那夫君,倒霉就倒霉在不想跟兄弟爭鬥上面,最後差點被那個見鬼的兄弟整的翻不了身。
所以這人啊,年輕的時候還是得爭強好勝一些,就像她那個皇帝女婿,即便不當皇帝,到哪也吃不了虧。
為什麽?沒讀那麽多書本啊……
…………
“考的好我自然替你們高興,考不好也沒關系,你們伯父快要回京了,到時就算考不中,讓他想想辦法……總不會看著你們沒有著落的。”
這就是許諾了,看著兩個朝氣蓬勃,各有風采的年輕人,陳氏心情非常好,心裡其實已經開始在打算著,給他們尋上一門好姻緣了。
當然了,那自然是要以李氏,陳氏的女兒為準。
不管兩個年輕人心裡怎麽想,願不願意受此安排,反正這會許圉師是不會猶豫的,立即起身躬身道:“多謝嬸娘成全,到得那時,小侄也只能厚顏來拜見伯父了。”
陳氏很是高興,以她如今的地位,安排個什麽人其實非常容易,只不過得看眼緣。
心情好,陳氏就又多飲了兩杯,又問起了江南風物,她是地道的北人,早年李靖到長安縣任職,她跟著去了任上。
後來李靖回京任職駕部員外郎,至此她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長安。
聽郝處俊繪聲繪色的說著江南的山山水水和那些俊秀人物,陳氏十分向往。
只是她年紀大了,又是皇后的母親,估計這輩子也不可能去到江陵那麽遠的地方,不由很是遺憾。
心裡也在念叨著,碰到的南人都說江南好,可他們卻離開了家鄉,來到了長安,看來江南再好也不如宦途順利來的分量重啊。
正說話間,有女官匆匆走了進來,到了旁邊,附耳說了幾句。
陳氏錯愕了一下,卻是立即起身,兩個年輕人見狀,不知發生了什麽,不敢怠慢之下也站起身來。
陳氏看著他們猶豫了一下,按了按手笑道:“你們不用如此,都是自家人,且在這裡安心飲酒……
去把二郎叫來陪著,不要慢待了客人……”
陳氏急匆匆的走了,叔侄兩個恭送了一下便面面相覷,郝處俊感受不太好,年輕人總是需要更多的尊重。
許圉師則無所謂,他很能替別人著想,一看就知道是有事發生,不然不會如此失禮。
等陳氏離開,他便拉著侄兒再次入席,飲酒吃菜,一如方才。
不一會,一個年輕人便走了進來,跟兩人施禮,這是李靖的孫兒,今年十七,已經入讀長安書院三年了,也就是說,他是長安書院的第一批生員中的一個。
按照輩分來論,他是和郝處俊一輩的人物,只是大家年齡相近,李二郎看上去也很豁達,跟叔侄兩人見禮的時候便喚兩人哥哥,說是各論各的。
許圉師兩人見狀也很歡喜,同齡人在一起說話,又都是讀書之人,話題就很好找,也沒有方才面對陳氏那樣的拘束了。
李二郎是李氏這一代重點培養對象,接人待物比他的父親強的多。
作為此間主人,他沒有去主位就坐,而是和許圉師叔侄兩人對坐相陪,談笑間也無任何倨傲,讓叔侄二人很有好感。
李二郎禮儀周全,先就替祖母道歉,也沒向兩人隱瞞什麽,只是告訴他們自己的姑父上門來探望祖母了。
郝處俊還在琢磨著李二郎口中的姑父是哪個,許圉師卻已明白了過來,這是……皇帝來了?
李靖有三個親生女兒,還有其他一些親戚,能讓李二郎喚上一聲姑父人不在少數,只是能讓陳氏這麽匆匆前去相見的,卻只會有一位。
這也太巧了吧?能和皇帝同處一宅……許圉師不由有了一種很荒謬的感覺。
這時郝處俊也琢磨過味來了,大驚道:“陛下親至……”
話說了一半,卻立即打住,張口結舌間,面色變幻不定的樣子看在其他兩人眼中,不由都笑了起來,弄的郝處俊臉紅不已。
許圉師無奈的瞪了侄兒一眼,這個侄兒什麽都好,就是心性不夠沉穩練達,有時候直率的讓人不知說什麽好。
李二郎別看比他們都小,可在長安書院那種地方學習了三年,又見多了達官顯貴,人情世故上是沒的說。
此時笑著轉圜道:“陛下時常來府上做客,和祖母親近的很,這不是什麽秘聞,長安人家大多都聽說過。
兩位哥哥遠道而來,咱們是頭一次相見,小弟先敬兩位哥哥一杯……”
三個年輕人相互敬了幾杯,很快就找到了文會的感覺。
…………
“今年的主考官是禮部侍郎劉自吧?”
李二郎問了一句。
許圉師笑著點頭,“就是劉侍郎,副考為吏部考功郎中張放,好像還有侍禦史高士廉。”
李二郎笑笑舉杯,“這麽說來,兩位哥哥高中有望啊,小弟在這裡先就恭喜兩位哥哥了。”
許圉師和郝處俊也笑了起來,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們自然懂得,劉自是江陵人,鄉黨啊,說起來自然是要照顧一下家鄉來的士子的。
只是照顧到什麽樣的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話說回來了,劉自官聲是很不錯的,會不會在閱卷的時候有所偏向誰也不曉得,以己度人,如果他們叔侄兩個主持科考。
對家鄉人自然會感到幾許親切,在同等條件之下,拉老鄉一把他們都會覺得沒什麽, 只要別存了私心,影響了大考的公平就成。
最怕的其實就是碰到那種頑固執拗之人,為了避嫌,或者顯示自己的大公無私,他極有可能會故意壓上鄉人一下,那對於許圉師和郝處俊來說就很不美妙了。
劉自是那樣的人嗎?他們都不曉得,禮部侍郎是朝中高官,身份上的差距巨大,如非特殊原因,他們是不會了解到其為人性情的。
李二郎還是年輕,故作深沉的說了這麽一句,其實挺好笑的,並不能讓許圉師和郝處俊安心,反而在心高氣傲的郝處俊心裡輕輕扎了一下,讓他頗不舒適。
…………
另外一邊,李破已經吃上了他的小雞燉蘑孤,也是趕巧了,本來是給許圉師和郝處俊準備的,還沒等上桌就被他給截胡了。
這個女婿每次來的都比較突然,陳氏又是一陣忙活,給女婿燉了條鮮魚,弄了幾樣醃菜,反正李破的口味她現在都清楚的很,不怕女婿吃不好。
等到陳氏坐定,李破跟丈母娘道了一聲辛苦,其實他自己才是真的辛苦。
這些日子政務繁重,戰爭已經遠離了中原大地,各地都在謀求發展,元貞七年隨著東海戰事的結束,朝廷的目光回到國內,許多問題一下都暴露了出來。
比如去年朝廷開始修建的各處驛站,因為管理比較混亂,事權沒有分的清楚,督查寺上書參劾了很多人,連吏部侍郎房玄齡都在其中。
主要是房玄齡在主持消減冗官,有些事就牽涉到了驛站系統的建立,地方上的人既要乾活,又要防著被裁汰下去,於是弄出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