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的考核最終還是失敗了，花落白知道不是桃夭沒有用心去學，大抵是她太急於攻進，這才造成了事倍功半的效果。

自那日起，桃夭總是不出止水閣半步，天天在惜花谷裡做功課，而這時，凌霧也仿似找到了樂子，成天的呆在止水閣，說是指導桃夭的功課。公頃紫這時也似乎脫離這些日子來的枯燥乏味，繼續做起了他自己的事情，倒是花落白依然如往常一樣，寵著桃夭，即使她什麽都做不來。

凌霧總是對他翻白眼，招了個這麽傻的徒弟，還整日的勞心勞力教導她，也不見半分氣色，莫非是被雷劈了，這些話，凌霧自然是不敢說出來，也只能悶在心底，渾身不自在。

這日，陽光披著五彩的霞光，透過那薄薄的仙霧落在卿華山上，花落白簡單吩咐了幾句，便離開了止水閣，隻留下桃夭一臉堅定的做著功課，所謂功課就是種種草，養養花，彈彈琴，只因桃夭心性似乎還是個孩子，花落白也就用了最簡單的法子來傳授她功課。

這時，桃夭正呆呆的蹲在一朵黃色的小花邊，發著呆，有時候，她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學些什麽，不過花落白既然說了，桃夭自然很聽話的去學。

冷不丁的，身後飄來一陣若有若無的風，然後，一襲青衣默默站在身後，“小丫頭，在看什麽?”

聲音輕飄飄的，桃夭眼底驚了驚，刷的站了起來，甜甜一喚:“師叔！”

凌霧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這聲師叔當真是叫得甜，與那些如出一轍畢恭畢敬的弟子顯然完全不一樣。

凌霧坐在了花圃裡的八角亭內，對桃夭招手，“小丫頭，過來。”

桃夭在裙裾上戳了戳手，喜滋滋的跑了過去，“師叔。”

“小丫頭，剛剛來時，我看見了你在後面的園子裡摘了幾個果子，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凌霧依然彎著嘴笑，桃夭霎時懂了凌霧的意思，心裡卻十分的為難，“師叔，那是，那是我給……師父的。”桃夭的聲音愈發的小。

凌霧撅嘴，像個孩子般抽了抽嘴角，“小丫頭，你說什麽，我沒聽見。”凌霧故弄玄虛的掏了掏耳朵，補充道:“昨天，你的飛花逐月使得不錯，可是你師父似乎有些不滿意。”凌霧漫不經心的睜開了眼睛，質疑般的盯著桃夭看。

“這個！”似乎被說中了心事，桃夭記得，自己昨日在花落白面前耍著飛花逐月時，花落白眼中那並不明顯的失落感，雖然花落白還是一如既往的寵著她，但桃夭畢竟不想自己給他丟臉。

在心底掂了掂，桃夭虛心的請教，“師叔，我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凌霧眼睛一眯，“我餓了，也渴了！”

“可是，神仙不是都……”不食人間煙火的麽?

後面的話，桃夭自然吞進了肚裡，只因她看見凌霧那愈發危險的眼神，桃夭可沒有忘記第一次見到凌霧時，他那凶巴巴的樣子，雖然在花落白眼前他乖巧得像隻小狗，但畢竟此刻花落白沒在，而且她也有很多不明白的東西要請教他。

“師叔，我去給你找吃的。”桃夭是明白人，她飛快的鑽進了屋子，身後，凌霧裂開嘴，淡淡的笑了。

當凌霧表情難堪的吐了一地的果渣，才發現桃夭那青青的果子是竟是杏兒。

桃夭告訴凌霧，黃色的杏兒是成熟了的樣子，而這個果子卻是生的，所以才會酸澀。

凌霧問起桃夭，既然知道為何要拿給花落白吃。

桃夭攪著手指，面色苦苦的道:“師父說，他喜歡吃這樣的果子。”

對於這個回答，

凌霧是萬般不信的，但看著桃夭這老實巴交的樣子，也不好責備，一轉語氣，道:“小丫頭，這次就算了，我想嘗嘗人間的白饃饃，就是那種白白軟軟的糕點。”桃夭眨著眼珠子，然後定定的看著凌霧，白饃饃是要麵粉才做得出來的，而麵粉是要小麥磨出來的，桃夭望了望這悠悠的花谷，哪裡有什麽小麥，不禁咬著唇不說話。

“小丫頭，你聽見了麽?”凌霧敲了一記桃夭的頭。

“師叔！”桃夭捂著頭，有些委屈，“可是，可是饃饃要麵粉才做得出來，而且沒有磨子，也沒有蒸籠……”

凌霧撓撓頭，他是天地靈氣所化，顯然不懂人界的東西，也很少去人間，桃夭說的話他還是有些不明白，“小丫頭，你是說，我們要去人界找些材料對不對?”

桃夭眼睛一亮，不迭的點頭。

凌霧笑了起來，“那我們去人界走一趟，我也好久沒去過了，上次是……”凌霧歪著頭想，大概是遇見那個少年時候的事吧。

為了滿足凌霧的食欲，也為了自己可以讓花落白心裡高興，桃夭悻然同意了凌霧的想法。

人間正是秋收時節，到處都是金燦燦的樣子，雖然是在人界長大，但桃夭的確沒有怎麽見過城裡的東西，這一去，甚至比凌霧還要興奮。

此刻，醉揚樓，二樓的貴賓室中，一位仙人般模樣的佳客正悠悠的轉著手中的豎笛，眉目狹長而妖媚，身側是梳著小辮子的女孩，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珠子小心謹慎的打量著四周異常的情況。

這是什麽情況?

桃夭暗暗想，四周圍滿了人，眼珠子閃著光，或嫉妒，或羨慕，還有那隱隱的唏噓聲，桃夭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後拉了拉凌霧的寬袖，低聲道:“師叔，我們要幹什麽?”

溫柔的眼眉無意的掃了掃四周表情複雜的人，凌霧輕輕扣了扣桌子，大喝:“小二。”

躲在門邊的店小二渾身一抖，幾乎是踉蹌的奔到了凌霧身前，“公子，您有什麽吩咐?”貪婪的眼珠子依然不肯移開絲毫，這個宛若神仙般的人兒，怕是離開一秒便會消失般。

“來這裡當然是吃東西了。”凌霧漫不經心的道:“把你這裡的招牌菜都端來。”

“是是，小的這就去，公子您等著。”小兒屁顛顛的跑了，跑到遠處還不忘回過頭來看看，眨眨眼，確定了這個人是真的存在的，小兒才連撲帶爬的下了樓。

“師叔。”桃夭小聲喚著，拉了拉凌霧的袖子，“我們走了好不好?”怎麽看怎麽覺得這些人的眼睛可以吃人的樣子。

“不急。”豎笛在手中轉了個圈，凌霧將它輕輕擱在桌上，“還早！”

桃夭愣了愣，似乎凌霧沒有理會到她的意思，該怎麽辦?

若是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被這些人的眼神吃光抹淨。

斜著眼瞟了瞟那些從來沒有移開過眼睛的人，桃夭心虛的埋下了頭，想著該用什麽辦法將凌霧勸回卿華山。

用吃的，可是這裡的山珍海味比自己做出來的好吃得多，用美人計，可是望著這裡的姑娘模樣也個個是好。

桃夭想著想著，頭就痛了。

“妖怪，滾遠點！”

“你這個災新，滾出皇城，不然我拔了你的皮。”

“看什麽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眉，輕輕的蹙起，看向窗外——

“師叔，他是妖怪麽?”

順著凌霧的眼神看出去，一個渾身髒兮兮的男子抱著酒壺倒在了大街中間，那個人似乎看起來是醉了。

沒有得到肯定的回答，桃夭轉了眼靜靜望著凌霧，只見那一雙緊蹙的眉頭似乎燃著無邊的怒火。

“師叔！”一聲師叔，卻發現凌霧的眼神愈發危險，就像是直直要冒出火來。

桃夭的小心肝兒一顫，繼續望向大街上，那個男子周圍站滿了人，對他拳頭腳踢，絲毫不留情面。

心驚膽戰的看著那被欺負的人，桃夭神色裡也不覺的難受起來。

“那個人……”凌霧的腦海中不僅浮現出了另一番景象，那些道貌岸然，自詡德高望重的神仙，站在凌霄殿上，眼神狠狠，嘴裡說的是什麽呢?

“天君，萬萬留不得他，若是放任他下去，三界六道必定會殃及無辜。”

“混蛋！”

薄唇狠狠吐出兩個犀利的字，不等桃夭回過神來，一襲青衣已揮袖遠去。

“師叔！”桃夭來不及多想，跟著凌霧的身姿一躍下了兩層樓高的醉揚樓，顫兢兢的拉了拉凌霧的衣袖，喚一聲，“師叔。”指尖的寬袖卻被輕易的掙脫開。

大街上的叫罵聲逐漸的消失了，男子抱著酒壺偷偷的仰起頭來，一雙猩紅的雙眸冷冷的落在凌霧身上。

仿似，許多年前，這一個人便見過。

紅瞳微微一縮，帶著絲警覺，卻又帶著淡淡的若即若離，“救了我，我也不會感激你。”心卻因什麽微微的動容著。

“混帳！”桃夭被凌霧的音色嚇得一抖，卻見凌霧一手狠狠將那男子提起來，罵道:“你要這樣一直消沉下去到幾時?”

這樣的話，像極了對一個認識多年的老友說。

男子開始拚了命的掙扎，“你放開我，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少爺怎會懂得我的疾苦?”他什麽都沒有，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從有記憶以來，他的世界便只剩下黑暗，除了手中的酒，他想不出這個世上還有什麽可以陪著他，流浪。

“啪！”出乎意料的，凌霧的拳頭狠狠落在男子的臉上，“混蛋，就算什麽都失去了，也不能失去心，失去了心，你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凌霧出奇的激動，掌風將那個空了的酒瓶擊得粉碎。

男子的口裡吐出大口的血，卻依然固執的去撿起酒瓶的碎片，瞪著手中的碎片，放大的瞳孔帶著無端的恐懼與絕望。

這是他記憶以來唯一陪著他最久的東西，怎會，怎會在這一刻便失去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要這樣對我?”男子低低的哭起來，猩紅的瞳如被抹了血。

“師叔！”桃夭忽然抱住了凌霧揮拳的手臂，焦急的道:“他好可憐，你放過他吧！”桃夭著實想不出，這個人是怎樣得罪他了，才會連自己的酒壺都失去。

還想做什麽爭辯，揮出的拳頭卻因一雙小手靜靜的停下來，凌霧衣袖一灑，目光從容，“有些事，是你想忘的，可是有些事即使是醉了，也永遠無法忘記。”轉頭，凌霧輕輕喚著桃夭，“小丫頭，我們走。”

“哦！”桃夭猛地松了口氣。

卻聽身後，有什麽掙扎著，然後一聲撲通倒地的響聲，急急的呼喊響徹當空，“你知道我是誰，你告訴我我叫什麽名字，是誰，好不好?”

步伐，微微的一頓，凌霧淡淡的望著天際的方向，眸裡含著星子般的光芒，閃著幽冷的寒光，“你的名字只有你自己可以告訴你，若是你不想丟棄，終有一天會記起。”

大街上，一片耀眼的光刺痛了人們的視線。

霎時間，在那一片光華的盡頭，一襲青衣和一個傻傻的小丫頭已消失在了天際的方向。

“那個人呢?”

“是神仙嗎?”

“真的是神仙！”

“我就說過，這世上怎會有這般好看的人兒?”

許久，大街上的人群哄散而去，隻留下一個招到唾棄的人呆呆的跪著，望著天際的方向，呢喃:“我的名字只有自己可以告訴自己，可是我，卻什麽都不記得了。”

祥雲之上，桃夭偷偷的睨了凌霧一眼，師叔似乎和往常不一樣，好嚴肅！

“小丫頭。”凌霧忽然回過頭，驚得桃夭心尖尖一跳，囁喏喊:“師叔！”

冷厲的眉眼微微一彎，笑了，“可不可以，到人間這件事不要告訴你師父?”

桃夭眨眨眼，茫然的，似懂非懂。

“你聽到了嗎?”分明是笑著的眼睛，卻生生閃爍著冷冷的寒光。

桃夭連連點頭，“師叔，我聽到了，明白了。”

“嗯，真乖！”恢復了以往的玩世不恭，只是那聲音，分明是帶著一種咬牙切齒。

桃夭靜靜望著凌霧的側臉，不由得想:那個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