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惜花谷,凌霧似乎還蹙著眉頭,桃夭時不時偷偷的看他一眼,她想,師叔一定是在想剛剛那個人,可是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雖認識凌霧不久,但桃夭卻是第一次見他發這樣大的火。
抬起頭,凌霧微蹙的眉頭幾乎要皺在了一起,他頭腦裡有著片刻的空擋,稍許,忙不迭的笑起來,“師兄,師兄,你這麽早就回來了。”大步走上去,乖乖的站在花落白身旁,凌霧不停的朝著桃夭擠眼睛,示意她過去。
桃夭此刻也有些慌張,花落白走之前叮囑她做好功課,可是她卻趁著他不在時跑到了人界去玩,邊忐忑的想,便艱難的移動著腳步朝著花落白走。
“師父。”囁喏的聲音含滿了自責。
花落白似乎並沒有因桃夭的離開而生氣,纖手靜靜理了理桃夭身上的細微灰燼,輕輕問:“去哪兒呢,累了麽?”
凌霧咬緊了唇,死死的盯著桃夭,生怕她一不小心在花落白的溫柔誘惑下將他出賣。
“我——”桃夭偷偷望了一眼凌霧,卻被嚇到,師叔的眼睛好嚇人,像是要將她吃掉。桃夭忙吞了嘴裡的話,顫巍巍的道:“師父,我和師叔去山的那邊玩去了。”
薄唇輕輕一噙,花落白溫柔的眼底似乎要浸出水來了。
凌霧偷偷的朝花落白眼睛裡看,不時的,幾滴冷汗從他額頭簌簌落下。
凌霧一直覺得在花落白身邊就像是煎熬般,這般的小心翼翼,甚至比打入奈落地獄還要難受。
他癟了癟嘴,揚起一絲苦笑,似乎覺得這樣的形容有些過了。
“師兄,我看小丫頭整天的彈琴,怕憋出病來,才——”
“憋出病來?”花落白拂了拂桃夭額前的發,轉頭看凌霧,眼中的溫柔像是一把隨時會出鞘的雙刃劍,他薄唇輕啟:“師弟,你是說我會害自己的徒兒麽?”
受不了了!
凌霧死死壓住自己的性子,在卿華山上,他作為萬人之上的上仙,就連在他的大師兄風涯子面前都敢仿似幾回,卻獨獨在這個人面前像隻乖巧的小貓咪。
“師兄,我嘴笨拙,你千萬莫怪。”頓了頓,凌霧小心謹慎的看著花落白眼中的溫柔變得寧靜,他才敢低聲下氣的道:“師兄,這個小丫頭整日的做功課,我怕她累了,才將她帶到瓊羽仙島去玩,拿人類的俗話說,勞逸結合,是不是師兄。”
桃夭靜靜的看著凌霧,他臉上似乎有什麽珠子滾落了下來。
“恩!”花落白站起來拉起桃夭手往竹屋走,“師弟,你也該收收心了,整日的瞎逛,倒不怕毀了瓊羽上仙的名聲。”
微微的一抖,凌霧僵硬的臉上揚起一抹苦笑來。
下界時,那個男子的臉又重新浮現在他的眼前。
“師兄,若是千百年前,你也這樣笑著,就好了。”青衣揚起,朝著天邊飛去。
自那日回來被花落白逮了個正著後,桃夭便再也不敢偷偷的出門了,對於她騙花落白的事,桃夭打心底恨自己,凌霧卻告訴她,這世上的謊言分很多種,有些是騙人的,有些確是為了不讓被騙的那個人受傷害。
桃夭便一直揪著這個話題黏了凌霧一個時辰,後來凌霧終是拗不過她,但他更怕這個小丫頭一不小心便泄露了他的底,便告訴她:“小丫頭,如果你師父知道了那個人的存在,他會不開心一輩子。”
桃夭猛地一愣,卻聽凌霧繼續用那凝重的嗓音道:“你知道一輩子有多長麽?”
桃夭點了點頭,又忽的搖了搖頭,凌霧卻不管她懂了沒有,只是道:“神仙的一輩子可以是千萬年之久,
也可以是長生不死,所以,有些話要想好了再說。”桃夭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凌霧看著她茫然的模樣,心底竟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覺,他忽然掌著桃夭的臉,一字一字道:“你不是敬重你師父麽,所以,有些話就算是死也不要死,不然你師父會很難過,你就再也看不見他笑了。”
“我懂了!”桃夭卻想起那個男子猩紅的瞳。
“呼!”凌霧如釋重負的站起來,“師叔先走了,教你的口訣記住了!”難得的說服她,凌霧覺得自己快要被她弄得瘋掉了。
桃夭甜甜一笑:“師叔,我記住了,也記住了你的話。”
“真乖!”凌霧對桃夭綻出一個絕代風華的笑容,便揚起青衣揚長而去。
為了早日得到花落白的真傳,桃夭一直都去冷翠林裡彈琴,只是無論她怎麽去用心去彈奏,那仿似要撕裂耳膜的音律還是會折斷四周的冷翠樹枝。
“小夭。”花落白白皙的指尖在桃夭額心輕輕一點,“排除一切雜念,心要靜下來,想象一下你四周都是自己喜歡的人和景象,他們在看著裡微笑,你要用自己的琴聲去表達自己的心意。”
淡淡的音符如一陣柔和的風將桃夭包裹,她想再次去嘗試一下撥動琴弦,然,顫抖的指尖卻怎麽也不敢去觸碰金色的琴弦。
“師父,我怕!”她的唇在抖,桃夭無助的看著花落白,剛剛那一瞬,她分明看見了一些人的死亡,她看見自己的視線裡到處布滿了鮮血,看見了自己的雙手也血跡斑斑。
桃夭甚至嗅到了空中的濃烈的腥味。
“小夭,莫怕,師父會陪著你。”
花落白拉起桃夭的手,將小小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手中,“小夭,累了就睡吧。”
“恩。”桃夭沉沉的閉上了雙眼,花落白瞬間收了琴,他將桃夭抱到竹屋,替她掖好被子,卻在她指尖發現一抹紅色的血跡。
溫柔的眉眼第一次露出這樣凝重不安的表情,這是一滴帶著魔性的血,這般說來,似乎他擔心了千年的事情終是要來了。
手中一片白光將那滴魔血靜靜的抹去,花落白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桃夭,安靜的走了出去。
桃夭醒來時,已是第二日的中午,她覺得自己睡了太久,甚至有些乏力,好在出來時遇見了重樓,他傻呵呵的笑著,喚她:“師叔祖!”
桃夭不喜這個稱謂,但她越來越發覺神族的輩分似乎異常的重要,所以也沒有再推就,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道:“重樓,我好餓。”
重樓先是一怔,忙將小心熬好的粥端上來,“師叔祖,請用。”
清清淡淡的白粥卻溢出濃濃的米香,桃夭忍不住咂了一口,繼而砸吧砸吧的灌下去。
在卿華山的日子似乎恢復了平淡,桃夭還是一日既往的去冷翠林,只是花落白卻再也不讓桃夭學琴了,只是交給了她靜心的內功功法。
於是乎,桃夭總是拿著一把大剪子飛來飛去的修理著冷翠林的樹枝,仿似這樣的日子她習以為常,而那個令她害怕的噩夢再也沒有出現了。
人界,正值嚴寒冬季。
山中到處都在下雪,遠遠望去一片白幽幽的景象。
一片小小的山寨中響起了陣陣鬼哭狼嚎的慘叫聲。
“妖怪,他是妖怪,快逃,快——”然而,男人的話還沒有喊完,便被一道紅光完全割斷了脖子,頭顱滾了下來,頸子裡的鮮血如噴泉般猛地炸開,像開在空中的煙花。
“啊!”
“救——命——”
不到一刻鍾,山寨裡三百多人都被那道道紅光殘忍的殺害。
踩著腳下的殘肢斷臂,男子一步步走上了象征著權位與財富的石椅,他渾身都被染成了紅色,坐下來時身上的衣袍還在滴著血。
他冷靜的看著鮮血中顫抖不停的人,那個人的眼神顯得呆滯而木訥,他瞪得大大的眼珠子死死盯著地上鋪了一層的屍體,他是這個寨的寨主,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是他的兄弟,他們一起奮鬥,一起打拚,好不容易初成了規模。
正當他們其樂融融的享受著這些年打拚來的一切時,卻在這一刻全都被毀了。
“我留下你不是要你像個傻瓜一樣在那裡默哀。”男子猩紅的眸子帶著死亡的光芒,毫無生氣的看著跪在鮮血中幾乎虛脫的男人。
男人聞言,更加猛烈的抖了抖,他驚駭的抬起頭,看著那雙猩紅的眼眸,隻單單是一眼,便被嚇得六神無主,瘋了般的趴下來亡命的叩起頭,“求求你,不要殺我,不要——我不想——不想死——”
他殺過的人有些多,卻從來沒有用過這樣殘忍的手法,他不想自己就連死了也得不到全屍。
“不想死,很好!”男子冷漠的揚起唇,對他道:“從此以後,我就是這個寨子的寨主,而你是我的護法。”
“是!”沒有多余的字,他只能從咬起來的齒縫裡發出這個字。
“竟然是寨主,自然是要先表態。”男子雙手抬起, 一片紅色光從他的身邊慢慢往四周散開。
男人嚇得癱軟的坐在地上,他殺人的時候也是這樣手段,他不是人類,分明是一個妖魔。
那些東西,他每每聽及都是不屑的一笑,然而到了這時卻是心中萬般的肯定。
紅光波及的地方,乾淨的地面露了出來,屍體和鮮血都消失了,這片光越來越廣,最後將寨子所有的屍體和血跡都清理了乾淨。
“這……”他的意識早已被抽空,只聽到男子對他道:“我叫逐焰,從今天起你就守在寨子外面,不能讓任何人進來,否則我會殺了每一個進入寨子的人。”
“啊!”無意識的發出一聲驚駭,男人忙顫抖的重新跪了起來,“寨、寨主,小的叫暮辰,一定,一定會守好……”
“下去,沒有我吩咐,不許進來。”逐焰輕輕按了一下石椅扶手上凸起的雄鷹刻紋,地面開始裂開,石椅也跟著往左邊移動,半響,從剛剛石椅移開的地方出現了一條向下的石梯。
“這——”暮辰啞口結舌,他呆在這個寨子十余年,卻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地下通道,那個雄鷹的刻紋,也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異象。
茫然的站在原地,直到逐焰回過頭來看他,暮辰才嚇得踉蹌的跑了出去。
寨子變得寧靜,從前爽朗豪氣的同伴都不在了,暮辰呆呆的站在一片空蕩蕩的廣場上,眼中滾出了淚。
那一刻,他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活下去,不為了自己,卻為了跟隨了自己十余年的兄弟。
風聲蕭蕭,又開始下雪了,他站在雪地裡,仿似看見了一場被鮮血染紅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