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兩馬,速度飛快,天色將黑微黑時已經到達苦水塬。 苦水塬與金雞寨不同,周圍沒有高聳的寨牆,隻有一條漫不經心挖成的溝塹;村子裡也沒有規規矩矩的四合院,到處是用石塊、毛氈隨意搭成的低矮平頂土屋,唯一醒目的是村子正中央高聳入雲的朝拜寺,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和一堆破舊的土房子呆在一塊兒簡直就是鳳凰落到雞窩裡。
此時夕陽西下暮色四合,牧人們正驅趕著成群的遊羚絡繹不絕地回村,苦水塬內外人歡馬叫,到處都是一片喧鬧。唐虞舜知道,這苦水塬是逃亡途中第一道關卡,如果能順利通過,以後天空海闊還有得折騰;萬一要被馬尕娃、畢仁才他們纏住,毒打一頓都是最好的結果,沒準兒被他們扭送至縣衙領賞,不僅逃跑大計付諸東流,吃飯的家夥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
他深吸了一口氣,對身後的經量力說道:“輔之先生,前面是折密野教的村子,跟我們金雞寨有世仇,你要小心一點,別離我太遠,免得等會兒跑的時候落單。”
“你就放心吧,丟不了!”
別看苦水塬的防禦近乎為零,警惕性卻非常高,唐虞舜和經量力下馬剛在村邊站了半盞茶的時間,馬上就有十幾個半大小子吆五喝六地圍了過來,領頭的還是老熟人畢仁才。畢仁才也看到了唐虞舜,遠遠停馬喝問道:“禹族小崽子,竟然趁著天黑窺伺我苦水塬,究竟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就是想去北面草原上看看風景,找你們借個道!”唐虞舜笑吟吟地答道。
“去草原上看風景?找我們借個道?你當我是傻瓜嗎!”畢仁才對唐虞舜的爛借口根本不屑一顧,“別以為畢教長不知道你們這些禹族小崽子們的鬼蜮伎倆,趕緊給我滾,在畢教長生氣之前給我滾得遠遠的!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唐虞舜神色不動:“是嗎?我倒要看看你們是怎麽不客氣法!”
畢仁才不禁勃然大怒,“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是不知道畢教長的厲害!黑塞斯(折密野教語,意思是‘聖戰士’)們,上去抓住這些異教徒。誰最先抓住他們,他們的飛驥就是誰的,無上上主作證,畢教長從不食言!”
聽說誰抓到他們飛驥就歸誰,那群半大小子頓時像打了雞血一樣,高喊著“伊塞黑林!”(折密野教語,意思是“讚美無上上主”)就衝了過來。唐虞舜大叫一聲“走”,然後翻身上馬,避開那群狂熱分子向西北方向飛馳而去,經量力則是寸步不落緊隨其後。
他這一跑就像捅了馬蜂窩,那群半大小子大呼小叫地跟在後面緊追不舍,吸引更多的人參與圍追堵截,也有些機靈的直接跑回家裡牽過飛驥再追過來,反倒磨刀不誤砍柴工,跑在了所有追兵的最前面。
唐虞舜、經量力所騎乘的兩匹飛驥到底牙口小,剛才一路從金雞寨狂奔到苦水塬,渾身早已乏了,再跑個三五裡地就漸漸慢了下來。尤其是經量力騎的那匹,因為馱的人重,直累得嘴噴白沫、汗出如漿,好幾次出現失蹄,要不是他技術過硬,早就從飛驥上翻跌下來。
經量力側耳聽了聽後面動靜,沉聲說道:“得趕緊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再跑下去,這兩匹飛驥可就廢了!”
“我省得!就在前面!”唐虞舜卻胸有成竹。
沒成想畢仁才騎著那匹年老體衰的飛驥居然一直緊緊跟在後面,見狀大叫:“希巴,讚美無上上主!禹族小崽子們的馬力已經懈了,
馬蹄軟得直打跌,就快要不行了!黑塞斯們,大家再加把勁兒,誰最先抓住他們,他們的飛驥就是誰的!” 唐虞舜打馬快走幾步,便看見前面山腳下有片低矮的叢林。此時雖已是百草豐茂的夏季,但這片叢林由於經常被放牧的遊羚啃齧,隻有靠近頂端才有稀稀落落幾片樹葉,夜風一吹,發出OO@@的聲響,就好像有無數猛獸隱匿其間。在靠近叢林的地方唐虞舜停下腳步,轉身靜靜地看著後面蜂擁而來的追兵,神情安和,絲毫沒有被人圍堵的惶急和窘迫。
這種表情畢仁才曾見過無數次,每次見到之後都給他留下刻骨銘心的回憶,不是渾身上下被塗滿鍋底灰,就是脫掉衣服光著身子走回去,偶爾還會面對面排成行相互抽耳光……總之是變著法子折磨你,極力踐踏你的人格尊嚴,讓你灰頭土臉顏面掃地,卻還不給苦水塬的家長們留下把柄:都是孩子們小打小鬧,又沒傷筋動骨,大人們較什麽真啊?於是受了委屈的半大小子隻能眼淚往肚裡咽。
此時畢仁才突然看見唐虞舜擺出這幅神情,不禁心驚肉跳,下意識勒住飛驥,嘴上還色厲內荏地叫道:“禹族小崽子已經逃不掉了,大家趕緊上啊!飛驥隻有兩匹,手腳慢了可就沒了!”
然而吃過唐虞舜虧的可不止他畢仁才一個人,敢問苦水塬的孩子有誰沒遭過他的毒手?現在看他波瀾不驚地站在對面,以往各種慘痛的回憶頓時一股腦湧上心頭,不少人已經開始渾身打哆嗦。盡管嘴裡高喊著“伊塞黑林!”實際上每個人都停下腳步,不敢上前。
唐虞舜策馬上前幾步,慢條斯理地說道:“大家都來了?歡迎歡迎!你說來了也就來了吧,還帶著東西,尤其還是我們金雞寨最稀缺的飛驥,當真是盛情難卻。那好吧,你們把飛驥都留下,人可以回去了!”說到這裡語音一轉,急促而大聲地下令道:“黑騎三哨,從左麵包抄,盡量兜住他們退路,所有飛驥一匹都不放過。青旗兩哨,從右麵包抄。白旗兩哨,跟著我往前衝!”
無巧不巧的是,就在唐虞舜下令之時山夜間驀然刮起一陣大風,攪動得那片低矮叢林簌簌作響、枝柯亂動,就好像有千軍萬馬要從裡面衝出來一樣。畢仁才等人本來就被唐虞舜的部署聲嚇得魂飛膽裂,再聽聞呼嘯聲大作,以為金雞寨孩兒軍已將他們徹底包圍,一個個驚惶失措亡魂大冒,不待有人招呼便一齊圈馬往來路便逃。
慌亂中,畢仁才從那匹老飛驥上掉了下來,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雜遝的馬蹄踩中大腿,股骨應聲而碎,劇烈難忍的疼痛瞬間席卷全身,就算他平時有幾分膽色,此刻也忍不住哀嚎出聲。然而在一片昏黑之中,淒厲的慘叫聲不僅無法吸引同伴前來救治,反而更增添了眾人的恐懼,紛紛慌不擇路四散迸逃。
聽到追兵狼奔豕突的逃遁聲,經量力往前走了幾步,來到唐虞舜身旁好奇地問道:“你早就知道此處山腳下有片叢林?”
“嗯!”唐虞舜沒有否認,“這些年金雞寨和苦水塬你來我往不知打了多少次交道,不敢說對周邊地形全都了如指掌,至少大致地形地貌還是知道的。當然,其中多少也有些僥幸因素,比如領頭的是畢仁才那個笨蛋,而不是馬尕娃;再比如天公作美,天色正好昏暗朦朧難以辨物,又恰好來了陣大風。”
經量力無聲地笑了笑:“這已經很好了!有時候做事就跟打仗一樣,有個三兩成的把握也就值得拚一拚了,要是勝算達到六七成,完全可以放手去做,反倒是勝算達到九成或者十成的時候需要好好掂量一下,因為物極必反,樂極生悲!”
唐虞舜也笑了笑:“無論怎麽說,我們算是暫時逃過一劫。”
面前這片草地上原本站滿了雜e的飛驥和熱血的少年,而眼下只剩下畢仁才一個人在那裡輾轉,陪伴他的唯有幾隻跑丟的爛皮靴和那匹衰憊的老驥。經量力從飛驥身上緩緩翻了下來,愛惜地撫弄了幾下才對唐虞舜說道:“咱們也走吧!他們家裡人發現孩子丟了,會很快找過來的,被他們發現又是件麻煩事。”
唐虞舜也翻身下馬:“輔之先生說的極是!這地上所躺之人名叫畢仁才,其父乃是苦水塬教長,威望素著,可不像剛才那群孩子這麽好對付。如今我們馬力已乏,隻能步行,萬一他看到愛子慘遭荼毒,一怒之下追殺我們三五十裡,那可真就麻煩大了!”
“那還不趕緊走?”
“嘿嘿, 走當然要走,隻是他們既然膽敢搶我們的飛驥,總得收點利息才行!”說著唐虞舜跑過去牽起那匹老飛驥,還不忘嘲弄畢仁才幾句:“我說畢教長,你也太客氣了吧?我就是想借個道去北面草原上看看風景,你居然帶著那麽多人熱情歡送,臨到末了還送了匹飛驥代步,如此深情厚誼,唐某實在感激莫名。至於這個贈禮,唐某卻之不恭受之有愧,隻好生受了!”
“你――!”畢仁才氣得差點吐血,“禹族小崽子,今天這仇我是記下了!我向無上上主保證,以後但有機會,一定屠盡你們這些異教徒!”
“等你能走路了再說吧,畢教長!”唐虞舜不顧畢仁才的謾罵,牽著那匹老飛驥與經量力匯合:“輔之先生,我在前頭帶路,山險路滑,你可多加小心。對了,你說咱們走夜路會不會碰到狼?”
“有可能!”
“萬一碰到了怎麽辦?”
“不是有你嗎?”
“我?”唐虞舜翻了翻白眼,“我身子骨小,隻怕還不夠給狼填牙縫的。您身強體壯、骨肉勻稱,嚼起來比較筋道,還是您來吧!”
經量力冷哼數聲:“就知道你這個小滑頭靠不住!放心吧,草原上的狼一般都在午夜醜時左右外出活動,凌晨前後活動最為頻繁,等到太陽升起便會返回巢穴休息。我們隻要在子時之前找到安全的地方點火宿營,便不虞與狼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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