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過去整整一年,阿紫聽到這個聲音仍是心頭一凜。在此之前,她曾以為今生今世再也不會聽到這個聲音。 阿紫沒有瑟縮,她挺起胸膛,撩開珠簾,走了進去。
屋內燃著香爐,輕煙一縷嫋嫋繞繞,烏亮的古琴旁放著一隻梅瓶,瓶中插著幾枝桃花,那梅瓶瑩白如玉,只看成色便知出自官窯。
阿紫還記得,那日碧桐院裡荷香陣陣,馮夫人鄭氏發火打碎了一只花瓶,隔了一道雕花木門,阿紫也能聽出那是細瓷梅瓶的碎裂之聲。
慶遠馮府的梅瓶已然碎了,倚紅樓的名妓香閨內也擺了這樣的一隻瓶子。
阿紫靜靜地看著坐在古琴前的美人,古琴、梅瓶、輕煙,美人果然要用美物烘托才能更顯婀娜。
一年不見,美人更美,可惜她逃過一劫卻仍然流落風塵。
卻原來這一切並沒有過去太久,不過一年而已,但對於此時面對面的兩個人,卻已是滄海桑田。
一年前,她是大戶人家收留的傻丫頭,現在她是女扮男裝的潛逃賤民;
一年前,她是貌美高貴的名門閨秀,現在她只是倚紅樓裡的一名豔妓。
她們原本有著相似的容貌,只是若非是那熟悉的聲音,阿紫幾乎認不出眼前的豔妝女子便是一年前那個清麗雅致的馮家小姐。
馮思雅!
馮思雅,不,香雪,顯然早已習慣被人這樣盯著看,她的臉上帶著一抹不屑,她一邊用發簪撥弄著香灰,一邊淡淡問道:“你是賽文君那裡的?”
自從在簾外聽到這個聲音,直到兩人面對面站在一起,阿紫的心裡便如萬馬奔騰,亂成一團,但現在她忽然明白了,馮思雅並沒有認出她!
“是啊,我是文君酒館的小志。”馮府的那個傻丫頭很少說話,阿紫甚至不記得她曾在馮思雅面前說過話。
香雪放下手裡的發簪,一雙描畫得精致豔麗的美目瞟著阿紫:“看你年紀還不大,幾歲了,哪裡人啊?”
阿紫換上一副萌噠噠的表情,笑嘻嘻的說:“回姐姐的話,我十三了,老家是保定府的,離這裡也不算遠。”
“保定府不是挺富庶嗎?那怎麽來這裡做事了?對了,家裡還有什麽人嗎?”香雪似是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阿紫知道,香雪即使沒有認出她,卻對她有些懷疑,所以她笑得更加嘻皮笑臉:“我是孤兒,前年族叔把我送到保定府的包子鋪裡當夥計,可在那裡能賺多少錢,整日還要累個半死,想買件體面衣裳都買不起,哪如來這裡,還能看到香雪姐這樣的大美人。”
別看每天都來倚紅樓,阿紫還從沒有對別的姑娘這樣放肆,看到香雪,害羞的小白兔立刻化身小色狼,就差流哈喇子了。
香雪被她逗得笑出來,啐了一口,又問:“你家裡可有姐妹?”
你的記性還不錯,果然是看我覺得面熟了,好在老紙現在是男人!
阿紫挺挺用布條子勒緊的小胸脯,一對大眼睛在香雪臉上掃來掃去,賊眉鼠眼。
“我哪有這個福份,若我有個香雪姐姐這樣的大美人姐妹養著我,就不用來送酒賺小錢,整日在家裡吃吃喝喝,那日子過得不要太舒服。”
香雪伸出纖纖玉指,指指桌案上的一碟點心:“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油嘴滑舌,一看就是個沒出息的,那碟子點心拿去吃吧,我要練琴了,你出去吧。”
額,調查完畢。
阿紫狗腿兮兮端了碟子貓著腰出去,
臨走時還不忘衝著香雪擠擠眼,臨別秋波。 直到走下樓梯,阿紫臉上的笑容才漸漸隱去。
老天有眼,讓她遇到了馮思雅。
馮思雅不是跟著舅舅逃跑了嗎?怎麽會賣身青樓做了妓女?
想想真是可笑,鄭氏機關算盡,卻沒有算到女兒終究還是做了妓女,只是不同的是,從官妓變為民妓。
切,好像檔次還低了許多。
只是可惜了她白白做了一回替罪羊,額頭上留下了這永遠也無法消除的印記。
阿紫握緊拳頭,握得太緊,指甲掐進肉裡,她也沒有覺得疼。
馮思雅或許是覺得她有些面熟,可是卻已認不出她。在馮思雅眼裡,阿紫早已變成啞巴,而眼前的小小少年,不但是男的,還是話多屁稠,多嘴多舌。
並非是馮思雅眼拙,而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那碗加足佐料的啞藥卻害不了阿紫分毫。
阿紫坐在倚紅樓後門的台階上吃點心,這點心就是香雪剛才賞她的。
別以為阿紫會很有志氣地把那碟子點心扔了喂狗, 讓阿紫告訴你,打死她也不會!
這不是普通點心,阿紫只看一眼就知道這是京城采芝堂的蜜三刀,阿紫最喜歡吃蜜三刀,京城采芝堂的蜜三刀尤其好吃。
可惜她很少能吃到。倚紅樓的姑娘們個個怕長胖,所以很少有人吃這種又油又甜的點心。
所以香雪賞的這碟子蜜三刀,阿紫是一定會吃掉的,就算是裡面下了毒,阿紫也要吃。
吃飽喝足才有力氣,腦子才能更靈光。
阿紫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她不讓馮思雅死,她隻想讓馮思雅得到應有的下場!
馮思雅應有的下場是什麽,那就是額頭刺青,到教坊司報道。
由民妓變成官妓,這算不算升遷?
不過接下來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楚香雪的來歷,她相信香雪也一定會找賽文君打聽她的。
“哎喲,小志,這裡在哪兒偷的點心啊,還要躲在外面吃,也不怕讓媽媽看到,把你的小屁股擰成八瓣兒。”
阿紫一抬頭,就看到面前正走來一位美人兒,這是倚紅樓的桃嫻姑娘。
桃嫻姑娘人如其名,整個倚紅樓數她最討人嫌,她平時做的最多的事不是陪男人睡覺,而是整日說別人八卦。
阿紫平時也挺煩她的,因為桃嫻常扯著她的小耳朵講事非,說起來就沒完沒了,有一次害得阿紫回去晚了,還讓賽文君罵了幾句。
可今天阿紫看到桃嫻,就像小花狗看到肉骨頭,嗖的一聲就撲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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