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那風暴的中心，是製禦的限界(5)

　　從繞著兩邊略帶破舊的建築的上坡路走到底，眼睛追及的地方便都是清一色陳舊的事物，陳舊的房子滿是灰撲撲的顏色，部分牆壁可以看到裂紋，也可以看到窗戶上飄著不知道掛了多久的窗簾，顏色果然也已經褪掉，只剩下灰和白。

　　伸出來陽台下是擺著雜貨與零食的小店，遲暮的老人們圍坐在一起喝著茶，說著話，混濁的眼睛沒有光彩注視著偶爾走過的行人，承軒從這裡經過的時候，靠著柱子的老人看了他一眼，目送著他離開這條街道。

　　走到坡路的盡頭有兩條分岔路，左邊的岔路是通往機場的老街區，沿著長長的河流一直往上，走上一兩個鍾頭，具體有多遠，他並不是十分了解，然後再穿過天橋，離機場就不遠了，了解得這麽清楚，是因為承軒走過這一段路，有時候無聊到極點，又不想呆在屋子裡，他就會漫無目的沿著視線裡出現的路一直走下去。

　　倒也不用去擔心迷路的問題，承軒可是連一次迷路都沒有試過，想想這又有點像人生的哲理，當你沒有任何目的地的時候，無論走到哪裡，都不用擔心迷失方向的問題，因為朝哪個方向都會有出路，呵，他這是要有多無聊才會冒出這樣的想法。

　　然而，此番行程的終點不是左邊，他走向另一條岔路，毫不停歇地走上半個鍾頭，便可以看到一個小廣場，旁邊一側種的則是榕樹，枝乾上的觸須落了下來，健碩的樹根頂開路面，緊挨著的是不知道名字的公園，早上十點左右會有人在這裡跳廣場舞。

　　在靠著公園一側的長椅坐了下來，然後他開始發呆，承軒在學校裡認識的人除了王磊之外，喊得上名字的人屈指可數，沒有多少可以稱得上友人的牽掛，獨處的時間也就多了出來。

　　幸運的是，這份寂寞他早已經習慣了。

　　至於發呆的原因，則是因為他似乎記起了什麽，但當沿著頭腦裡模糊的線索努力地去回想，卻又空空如也，過得許久，他歎了一口氣，仰起頭，恰恰看到趴在樹乾上的一隻黑色小貓。

　　“喵~喵~”

　　他的眼睛和貓的豎眼對上，然後就聽到小貓發出柔弱的貓叫聲，不會是爬到樹上然後下不來了吧，他在心中想著，看到黑貓一動不動叫喚就更加篤定。

　　承軒於是狼狽地爬上樹，動作算不得利落，對於攀爬的經驗，他可是相當匱乏，費力地朝著小貓伸出手，這時候，呆萌的小貓似乎才終於確定眼前的人類是想抓住它，猛地轉身，它輕盈地跳到另一邊更高的樹乾上，靈活的身影足以讓掛在樹上的承軒汗顏。

　　嗯――

　　他這才確定爬到樹上下不來的念頭純粹是自己想多了，隨後他放棄似地從樹上下來，小黑貓在更高的樹上趴著，好奇地睜著眼睛，承軒無奈地搖了搖頭，到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瓶牛奶和一次性的塑料碗，將牛奶倒在塑料碗上放到樹下。

　　旋即別開視線，繼續想著自己的事情，小黑貓便試探著從樹上跑了下來，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視線偷偷地瞄了過去，然後滿足伸了伸懶腰，躺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漸漸睡了過去。

　　……

　　醒來的時候是旁晚的時分，夕陽半落，廣場上並沒有多少的人影，他看了一眼空了的塑料碗，小黑貓還在，用舌頭舔了舔前爪，梳理著毛發，然後對著他叫喚了兩聲。

　　一定是隻母貓吧，這麽愛美。

　　承軒在心裡想道，

然後就看到小黑貓突然弓起了腰，渾身的毛發如同炸開般立了起來，警惕地望向他的身後，旋即發出“喵~”的尖銳叫聲後，它轉身跑開。　　啊，跑了，他看著小黑貓迅速地竄進草叢裡消失不見，隨後他疑惑地回過頭，視線在觸及大片陰影的瞬間縮了縮，本能地退了半步。

　　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那是稍稍有些巨大的黑影，渾身籠罩在棕褐色如同鬥篷的衣物之中，他因而看不見那片被陰影遮擋起來的到底是什麽東西，隨後讓頭腦稍稍冷靜下來，然後他就好像仰視著巨人一樣抬起頭，卻什麽也看不到。

　　嗯，是什麽時候放到這裡的?他疑惑地想道，當然，沒有任何答案，作為代替，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變化，身體裡血液的流速在悄然加速，連同心髒的跳動變得急促。

　　雕像?還是人?巨大的黑影卻隻是一動不動立在原地，魁梧高大的身形有2米高，再然後是顯而易見的魁梧身軀，隻要看上一眼，便會給人造成一種如臨泰山的錯覺，壓迫般緊逼感，而且……錯覺嗎?總感覺他……好像在……看著我，承軒心中突然冒出這樣的明悟，他甚至有種想要轉身逃跑的衝動。

　　令他稍稍不解的，卻是廣場上的其他人，幾乎沒有誰對黑影做出反應，除了他之外似乎，所有人都對它視而不見，甚至於有嬉笑的小孩渾不在意地笑著從他身邊跑了過去。

　　他並沒有過分地去探究，適當地保持好奇心是好事，若是地被好奇心肆無忌憚地驅使，多半與厄運不遠了，壓下蠢蠢欲動的好奇心，將黑影拋諸腦後，他旋即踏上歸家的征途。

　　……

　　“我說你買太多泡麵了吧，吃太多的速食可是對身體不好，營養也會跟不上去。”

　　“攏一姑揮凶肪磕愣暈疑埔獾奶嶁閻萌糌櫛牛愕故嵌暈抑甘隻牌鵠戳聳前桑俊

　　“也沒有置若罔聞啦……”

　　“可是你跑出去了?”

　　“嗯，是這樣沒錯……”

　　“然後我沒有在留言裡寫了要注意修養?”

　　“寫了，隻不過……”

　　“你當我是傻子嗎?這樣都不叫置若罔聞，那什麽叫置若罔聞。”薛勝君稍稍提高了語調，像一隻張牙舞爪的母貓一樣對他怒目而視，今天她的打扮相當精致，左耳掛著耳墜，身上穿著的是一件長袖襯衣與短裙，裙角是附著花紋的蕾絲，衣服一如既往的體現出女孩的青春活力，不過，此時那一張十分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的俏臉卻讓人有些望而卻步，原因是臉上寫滿極易讓人讀懂的生氣字樣，她氣惱地搖了搖手上的泡麵，裡面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超市的服務員因而看過來，承軒甚至覺得如果繼續爭論下去，會不會因為這樣而招來更大的誤會，所他沒有選擇繼續分辨，薛勝君輕哼了一聲別過頭。

　　她氣憤地將貨架上的泡麵掃進了推車裡，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抑鬱的悶氣擠壓在胸口讓她有種想要砸掉手上東西的衝動，她啊，可是比自己想象中要來得生氣。

　　可惡，為什麽非得是我來受這份氣呢?少女埋怨般地在心中碎碎念，如果老天爺有眼，最好就讓他再給人胖揍一頓。她向老天爺禱告般發出怨念，然後又擔心承軒真的因此而蒙受苦肉之痛，在心中再三掃撤銷了這番禱告，她假裝看著貨架上的商品，偷偷瞄了一眼身後，承軒一臉無奈地在落後她兩三個身位的地方推著購物車。

　　時間是傍晚時分，乾燥無味的校園時間在夕陽半沉之際就已經結束，薛勝君一反往常地選擇與繁鬧的夜生活無關的歸途，放在平時，她是不會這麽早就回到休息的住處，約上三五好友，在燈光燦爛的街道上逛過去，買點小東西，又或是看街頭賣唱，實在沒有去處了，窩在咖啡廳裡，點上一杯牛奶咖啡，捧上一本小說消磨晚上的時光也相當自在。

　　然後因為擔心承軒，她推掉今天的邀約，懷著幾分七上八下的擔心情緒走在並不是多麽熱鬧繁華的街道，她覺得承軒理應被自己感動到一塌糊塗，她可是很少對人這麽關心，這番願景原是相當美好，結局卻與想象中大相庭徑，在路過市場的時候，她怎麽也沒想到會撞見滿臉沉思狀的承軒站在攤販前，一手提著買來的新鮮蔬菜，她甚至在他的頭上看到昨天被毆打的傷口，原本自己費盡心機包扎好的紗布已經被拆掉。

　　他是不是已經忘記了自己受傷這一件事了，看到承軒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很想扯著他的衣領大聲質問一番，這麽一來，不就顯得自己的擔心很多余了，自己真像一個笨蛋。

　　於是，與意料之外的承軒偶遇之後，兩人輾轉來到超市，薛勝君於是賭氣不願多做搭理，走在前面，承軒落在後頭，然後就有眼前這一幕。

　　“不過，薛勝君，今天沒有遇到麻煩吧，那群人有沒有再去騷擾你?還有就是報警了沒，他們看上去不像是……”承軒適時地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前面的少女回頭以相當銳利的眼神瞪視著自己。

　　“當然是沒報警了！”她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昨天的晚上，承軒受傷之後，她甚至連救護車也沒有叫，原因出在承軒的身上，向雅眉谘詢的東西自然不可能是做無用功，雖然並不確定，但如果她的異能是正確的話，那就意味著怎麽也不可以報警，要不然，承軒的下場大概就是被當做白老鼠一樣關起來，雖然很氣人，她也恨不得將他當成老鼠一巴掌拍扁，但無論如何，為了避免那樣的結局，報警什麽的可是不行了。

　　而托他的福，被綁架甚至差點侵犯的事情也不可能借助警方的力量，她因此不得不防備，身上甚至攜帶了好幾瓶防狼噴霧，雖然一般情況下，她並不認為自己會用得上。

　　“嗯?為什麽不報警，放任他們不管的話，你的處境不就會變得相當危險了。”

　　聽罷，薛勝君反過來狐疑地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在承軒老實的臉上並沒有露出任何作偽神色，有的僅僅隻是單一的擔心情緒，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情況還是假裝不知情，這樣一來反而輪到薛勝君感到疑惑了:“我才沒有那麽弱，那時候被他們得逞也僅僅是因為身體剛好出了點問題，放在平時，十個人我也能給他們撂倒。”

　　這是實話了，並沒有誇張之說，薛勝君對自己的身手可是十分自信，然之所以被擄走，事後她仔細想了想，問題的症結多半是在校外的奶茶店，在她耽擱的那一會兒功夫被下了藥，回想起來，那時候店主的神色也有點不對，隻是當她再次尋上門興師問罪的時候，店主已經換成另外一個了。

　　“怎麽，你不相信?”說著，她舉起拳頭，在承軒面前晃了晃。

　　“好吧，女俠饒命。”

　　“哼！”

　　“那我再問一個問題。”

　　“鑼攏隳睦湊餉炊轡侍狻！

　　“不不不，相當重要的，我在想如果我按照你說的不出門，那我的晚餐怎麽辦?”

　　“現在不是再幫你買嗎！”

　　“泡麵！讓受傷的人吃這種垃圾食品真的沒問題……不對，你該不會是不會做飯吧?”

　　問題正中紅心，薛勝君的臉上因此抹上一層薄薄的紅暈，“哼，誰誰誰說我不會了！”旋即在承軒狐疑的眼神下，她硬著頭皮說道:“等一會兒回去我做給你看！！”

　　半個鍾頭後，承軒暫住的公寓裡――

　　“額，這種東西能吃嗎?”

　　“哼，你在說什麽鬼話，當然能吃了！！”

　　薛勝君一幅理所當然地站在他的面前，說實話，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很難想象站在眼前邋遢的少女是薛勝君，她系著廚房的圍裙，花色的圍裙上沾滿了一大塊醬油的汙漬，還有半個蛋黃，頭髮也顯得有些亂糟糟，更加糟糕的是如同戰場的廚房，白色的瓷磚被燒黑了一片，整個鍋泡在水裡，蔥花則灑得到處都是。

　　懷著幾分忐忑，他放下滅火器，因為擔心廚房失火，他特地將滅火器搬了過來，不過暫時是用不上了，在薛勝君半是威脅半是鼓勵的目光之下，他硬著頭皮動了動筷子，卻是在碗裡翻出半個蛋殼，剩下的是黑乎乎一片，夾起碗裡的黑色面條，他喉結動了動。

　　“女俠，打個商量，我現在算是傷員，可不可以不吃這個?”

　　“不行，你不是不相信我會做飯嗎?”

　　“這個……其實你挺會做飯的……”

　　“那你試一口啊，吃一下又不會死！”

　　“……”

　　“你在幹嘛啊?”

　　“我確認一下手機有沒有電，免得等一下叫不了救護車……”

　　“……”

　　又過了半個鍾頭，承軒開始收拾起被糟蹋了一遍的廚房，至於薛勝君，則一臉灰暗地在小角落裡畫著圈圈，在試過自己做的東西之後，她就成了那樣的狀態。

　　然後他開始準備晚飯，在超市的時候遇到了薛勝君，他就多買了幾人的分量，所以並不擔心食材不夠的情況，熟練的擇菜，再將菜葉泡在水裡，緊接著架起鍋，值得一提的廚房的位置是在公寓的一樓，在他的房東程香茹的房間內，他自己的房間可沒有廚房一說。

　　對於簡單的家常便飯，他多半能夠料理過來，再複雜一點的菜系就做不出了，畢竟做菜的初衷是為了能夠多省點錢，所以廚藝也僅止於能下口的程度，而且他也不認為這是什麽值得自誇的東西。

　　倒是講起學會做飯這件事要追溯到更加久遠的時間，在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嗯，沒錯，那是在收養自己的老奶奶還在世的時候，他就需要料理自己的夥食，在身體還沒有長得足夠高的年齡，他往往需要站在椅子上，翻弄著鍋鏟，被油濺到身上甚至眼睛裡也不是沒有試過，後來想起，他才知道，自己的自立是來的相當早了。

　　“誒，原來你很擅長做菜?”薛勝君的聲音於是從身後傳了過來，他回頭看了一眼，少女已經從打擊中恢復了過來，原本邋遢的形象也稍稍做了梳理，頭髮重新束起成馬尾，她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熟練翻炒著蔬菜。

　　“說不上擅長，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做得出來，好吃算不上，但是絕對不會難以下咽。”

　　薛勝君旋即一隻手撐著臉頰，偏著頭地靠在桌子上，眼睛閃亮得如同發現了新大陸，她直勾勾看著承軒的背影，系著圍裙專注著手上的活計，她是聽誰說的呢，認真的男人最能吸引女孩子的目光:“真好呢，會做飯的男人實在太少見了，我們家裡除了我媽媽之外，沒有誰做得出什麽像樣的菜肴，爺爺和爸爸兩個人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笨蛋了。”

　　“呵呵，這麽埋淘家人沒問題嗎，而且像我這種簡單到不能在簡單的手藝可是見不得人。”

　　“隻是實話實說而已，不簡單了，會和不會差別可是相當大了，對了，承軒的家裡人呢?”她背對著承軒哼了一聲，別過頭，語氣就像一個撒嬌的小女孩，心情愉悅得就好像沁入暖黃色燈光裡般明亮。

　　“我嗎?隻是一個孤兒。”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提起的……”

　　旋即仿佛意識到自己提及了一個不該提及的問題，薛勝君的語調驟然低落了下來，承軒反而覺得措手不及:“沒關系的，反正我也不是特別在意。”回過頭，他輕而易舉地看到薛勝君低著頭自責的神態:“而且你看，托這個的福，我還去過很多地方。”

　　眼睛的余角撇到急於將話題轉開試圖將她從失落中引開注意的承軒，她突然覺得有些竊喜，順勢接著話題:“真的?你都去過哪裡?”

　　“西藏、北京、四川、上海……多到列舉不過來的程度，山裡的，海邊的，森林裡的，白茫茫的雪山，綠色的森林，還有藍色的大海，各種各樣的地方都去過。”

　　“真好呢，你能去那麽多地方，隻有你自己一個人?”

　　“嗯……不是的，並不是一個人。”等到下意識地回答，他才猛地反應過來，是不是自己一個人呢?想來不是的，不過，那時候陪著的自己是誰呢?他猶豫了起來，被刻意抹掉什麽東西的錯覺一閃而逝。

　　記不起來了，算了……

　　話題隨後暫告一段落，等到他將炒好的三個菜肴端上桌，薛勝君已經準備好碗筷，她眨著眼睛地注視著他:“你該不會拒絕讓我品嘗你的手藝吧?”

　　“呵呵，怎麽可能。”

　　他笑著接過話頭，安靜的房間裡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隻是氣氛顯得有些詭異，於飯桌的對面，是靚麗得過分的少女，他可以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稍稍覺得有些拘謹，就在這樣氛圍裡，她開口:“呵呵，就好像夫婦一樣，老公為不會廚藝的妻子忙碌半響準備好的晚餐。”

　　“……”這可該叫他怎麽應話呢，他頭疼地想道，對面少女帶著些許侵略意味的直視，讓他稍稍無所適從。

　　仿佛不想給他反應的機會，她再一次開口:“你有喜歡的人嗎?承軒。”

　　“……有吧。”突然間，他腦海裡閃過另外一個女孩子的樣貌，想起她在花壇與他不認識的男孩十指相連，心髒的跳動因而慢了半拍，刺痛著將他拉回了現實。

　　“那太可惜了，如果你現在向我表白的話，我可是可以答應做你女朋友哦！”他看著對面突然笑起來的薛勝君，她燦爛的笑臉裡卻暗藏著令人覺得心痛的失落，讓他感到愧疚，旋即女孩故作爽朗露出惡作劇的鬼臉:“嘿嘿，你當真了吧，剛剛可是在跟你開玩笑呢！”

　　“嗯……好吧，我可是差點當真了。”他撓了撓頭，苦笑著聳了聳肩膀。

　　“等等……”說著，她突然湊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