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好了馬吊牌,馮紫英突然覺得似乎少了點音樂之聲,於是說道:“喝酒打牌可不能少了聽曲兒,誰去叫戲班子作幾出戲來聽聽唄!”
“誰?還能誰去,當然是賈薔兄弟去了,他可是梨香院這戲班的主!”薛蟠說著,推了推賈薔,示意他去把戲子叫來。
賈薔卻推辭道:“我才不去呢!雖說珍大爺疼愛,讓我總管梨香院這個戲班,可是我也不能以權謀私,無緣無故讓戲班伺候你們幾個吧!”
“嘿!我說賈薔兄弟,你這是什麽理!”薛蟠這口鍋當下就炸開了,拔高音量繼續說道:
“你這樣說那也太拿我們幾個不當回事了吧!我們是不想佔你的便宜,才喊你一聲賈薔兄弟的。論起輩分來,你還是我們的侄兒輩,正經說來你應該喊我們一聲叔叔才是。叔叔不就是想聽戲,讓你請出戲班子唱幾出戲而已,你是這戲班的總管,你的話她們難道還會不聽?而你倒是回絕得爽快,如若不是不給我們幾個面子,難道還是覺得吃虧了不成?”
“薛大哥,我真沒有這個意思!我這個總管也就是一個掛名的提線木偶,真正說話算數的是上面提線的那個人。我要是真能叫得動她們,別說叫她們來唱戲,就算讓她們來伺候咱們喝酒,我也是心甘情願的,何來吃虧一說。”賈薔繃紅了臉,強力為自己辯駁道。
史凡見賈薔的臉紅得不可思議,本以為他們會爭吵起來,然而轉眼就明白了,賈薔臉紅並非因為生氣,而是內心深處那份隱隱的羞澀。只聽見馮紫英一語道破天機,說道:
“我看未必!若是當真讓那十二個戲子來伺候我們喝酒,只怕賈薔兄弟心裡會舍不得呢!尤其是那個叫齡官的,只怕賈薔兄弟恨不得把她藏在自己的屋裡呢!”
“齡官?是哪個齡官?我怎麽不知道!”薛蟠疑惑地問道,滿滿一臉的呆滯。
賈薔正想開口回應,馮紫英隨即伸手阻止,搶先說道:“還有哪個齡官!不就是那個連賢德妃娘娘的面子也不給的小旦。呆霸王,你怎這麽糊塗!我一個外人都聽過,你這個住在府上的怎麽就不知道呢!”
“就是奇怪了!我都不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紫英兄,這裡頭的故事,你可得好好跟我說說!”薛蟠好像被人懵了一遭,一臉的不爽。
馮紫英仍然不許賈薔說話,隨即笑道:“這話說來也不長,都是寶兄弟悄悄告訴我的。元宵節那會兒,娘娘回家省親,看了戲班的演出,對小旦齡官特別滿意,額外賞了兩匹宮緞、兩個荷包並金銀錁子、食物之類,說齡官極好,命不可難為了這女孩子,好生教習,並要齡官再作兩出戲。賈薔兄弟這才忙命齡官作《遊園》、《驚夢》二出。齡官執意不作,認為這二出戲,不是自己的行當本角,定要作《相約》、《相罵》二出。賈薔扭他不過,隻得依她。”
“如此說來,這個叫齡官的小旦還真是個倔強的個性。賈薔兄弟這個當領班的她不給面子也就罷了,竟然連賢德妃娘娘的面子也不給。”薛蟠說著,又思慮了一下,轉而說道:
“若是這樣,賈薔兄弟更應該好好治一治這個叫齡官的小旦才是啊!”
“治?哪能啊!恐怕賈薔兄弟要一萬個不舍得吧!”馮紫英笑道,轉頭看賈薔的反應。
賈薔這會兒逮到機會說話了,激動地站起身來,可剛剛脫口而出“胡說”二字,就立即被薛蟠給阻止了。薛蟠伸手按住賈薔的肩膀,將他摁回到了座位上,
轉而急切地接話說道: “什麽一萬個不舍得,此話怎講?紫英兄,你接著把話說完啊!”
“那我可就多嘴一回了。”馮紫英見薛蟠已經把賈薔製住了,便大膽說了起來,只聽他說道:
“這也是寶兄弟跟我說的,說是那一日,齡官獨自倒在枕上,見他進來,卻紋風不動。寶兄弟在她身旁坐下,央她起來唱《嫋晴絲》。齡官見他坐下,忙抬身起來,正色說道:‘嗓子啞了,前兒娘娘傳進我們去,我還沒有唱呢。’你們聽聽,這丫頭的言外之意,豈不是說寶兄弟的話根本就是個屁嘛!當時我就說,該讓賈薔兄弟治一治這丫頭,寶兄弟卻無奈地搖了搖頭,跟我說,前幾日,他就看見過這丫頭在薔薇花下劃了一個‘薔’字,這會兒只聽見另一個伶人寶官說道,隻略等一等,薔二爺來了叫她唱,是必唱的。寶兄弟這才恍然明白,自己被侄兒賈薔給比下去了,哪有過這番被人棄厭,隻得出來了。你們倒是說說,賈薔兄弟是不是有私心!”
“胡說!我要是真有這個私心,就不當這個掛名的總管。”賈薔神情緊張,隨即轉移話題,說道:
“對了,我想起來了,過些天璉二嬸嬸慶壽,戲班正趕著練習幾出新戲呢!我們還是不要耽誤她們練習了,聽聽她們吹拉彈唱的練習聲就是了。若是再說這些有的沒的,休怪兄弟我這就告辭,,索性就不打這牌了。”
“不說了,不說了!開打,開打!”馮紫英急忙勸住賈薔,開始打馬吊。
馬吊牌由四人打,每人先取八張牌,剩余八張放在桌子中間。四人輪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擊小。打馬吊牌有莊家、閑家之分。莊無定主,可輪流坐。因而三個閑家合力攻擊莊家,使之下莊。
馬吊牌名稱是從馬子演變而來,賭博者以物衡錢,謂馬子。牌面上所畫又都與錢有關:文錢是錢,一貫是一千文錢,索是穿錢的繩子,即錢串,而且古時一千文錢也叫一吊錢。
馬吊牌正打得火熱,史凡這會兒想起,之前薛蟠好像說過,賈寶玉跟忠順親王府的一個戲子好上了,於是問薛蟠以確認道:
“薛大哥,寶兄弟這些天都去哪兒了?也不見他去上學,又不見他和你們一起。”
“他呀,惹上大麻煩咯!哥哥跟你明說也無妨,反正這檔子事在府裡也不是什麽秘密了。”薛蟠感歎著,轉而小聲說道:
“寶兄弟自從認識了忠順親王府那個叫琪官的戲子,就像丟了魂兒似的,二人彼此傾慕,互贈汗巾,一條是松花汗巾,一條是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誰知前些時日,忠順親王府派長府官來賈府向政老爺索人,原來是琪官失蹤了,而城內十停人卻有八停人都說,琪官和寶兄弟相與甚厚,長府官發現了寶兄弟腰間所系的大紅汗巾,乃是茜香國女王所貢之物,為北靜王所賜,非常名貴。寶兄弟無法隱飾,隻得承認琪官私自逃離了忠順親王府,在離城十裡紫檀堡置買了房舍。寶兄弟因此還被政老爺大加答撻,痛打了一頓。”
史凡聽了,默默點頭,知道這個叫琪官的戲子本名蔣玉菡,於是心中有了底,也不多說其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