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至園門前,秦氏停步駐足,史凡亦緊隨其後,秉正身子細細觀看園門。
只見正門五間,上面桶瓦泥鰍脊,那門欄窗,皆是細雕新鮮花樣,並無朱粉塗飾,一色水磨群牆,下面白石台磯,鑿成西番草花樣。左右一望,皆雪白粉牆,下面虎皮石,隨勢砌去,果然不落富麗俗套。
於是秦氏先通過園門,走進園內,只見迎面一帶翠嶂擋在前面。再往前一望,見白石,或如鬼怪,或如猛獸,縱橫拱立,上面苔蘚成斑,藤蘿掩映,其中微露羊腸小徑。
此時,秦氏左右張望,不知何去何從,瑞珠和寶珠之前只是途徑園外,並未曾有進園,所以也不知道遊覽的路徑。史凡見狀,說道:“我們就從此小徑遊去,回來由那一邊出去,方可遍覽。”
說畢,史凡在前引導,瑞珠和寶珠扶了秦氏,逶迤進入山口。抬頭忽見山上有鏡面白石一塊,上面直書有“曲徑通幽處”這句舊詩,顯得大方氣派。
之後,進入石洞來。只見佳木蘢蔥,奇花閃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俯而視之,則清溪瀉雪,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沿,石橋三港,獸面銜吐。
橋上有亭,史凡與秦氏上了亭子,倚欄坐了。匾上二字“沁芳”,又有一副七言對聯: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
歇息之後,於是出亭過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著意觀覽。忽抬頭看見前面一帶粉垣,裡面數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原來,此處就是林妹妹住的瀟湘館了。
史凡於是領著秦氏進入館內,只見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兩三間房舍,一明兩暗,裡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從裡間房內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後院,有大株梨花兼著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後院牆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
也不見林妹妹和丫鬟們的人影,史凡因此不敢久留,隻得領著秦氏出來,繼續在園子裡繞行。史凡心想,生活在這個園子裡的姑娘們以大嫂子李紈馬首是瞻,因而他應該先領秦氏去稻香村轉轉才是。
於是,史凡領著秦氏穿過青山斜阻,轉過山懷中,便隱隱發現露出的一帶黃泥築就的矮牆,牆頭皆用稻莖掩護。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裡面數楹茅屋。外面卻是桑,榆,槿,柘,各色樹稚新條,隨其曲折,編就兩溜青籬。籬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轆轤之屬。下面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這裡便是大嫂子李紈住的稻香村了。
這個置身於富貴溫柔之鄉的稻香村,分明見得人力穿鑿扭捏而成。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山無脈,臨水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爭似先處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氣,雖種竹引泉,亦不傷於穿鑿。
史凡引秦氏步入茆堂,裡面紙窗木榻,富貴氣象一洗皆盡。然而,卻同樣不見一個人影,大家都憑空消失了一般!史凡隻得引秦氏出來,轉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入薔薇院,出芭蕉塢,盤旋曲折。
忽聞水聲潺潺,瀉出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上面題有“花漵”二字。只見水上落花愈多,
其水愈清,溶溶蕩蕩,曲折縈迂。池邊兩行垂柳,雜著桃杏,遮天蔽日,真無一些塵土。忽見柳陰中又露出一個折帶朱欄板橋來,度過橋去,諸路可通,便見一所清涼瓦舍,一色水磨磚牆,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脈,皆穿牆而過。原來,他們這是到薛寶釵住的蘅蕪苑了。 史凡領秦氏步入院門,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群繞各式石塊,竟把裡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無。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垂簷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搖,或如金繩盤屈,或實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
兩邊俱是超手遊廊,便順著遊廊步入。只見上面五間清廈連著卷棚,四面出廊,綠窗油壁,更比前幾處清雅不同。此時,他們方見屋內同樣是沒有一個人影。於是盡快走出院子,行不多遠,則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抱,迢迢複道縈紆,青松拂簷,玉欄繞砌,金輝獸面,彩煥螭頭。原來這就是正殿了。
繼續走,只見正面現出一座玉石牌坊來,上面龍蟠螭護,玲瓏鑿就,題有“省親別墅”四個大字。
一行人出來,再一觀望,原來自進門起,所行至此,才遊了十之五六。至一大橋前,見水如晶簾一般奔入。原來這橋便是通外河之閘,引泉而入者,此乃沁芳泉之正源,故此閘名沁芳閘。
於是一路行來,或清堂茅舍,或堆石為垣,或編花為牖,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長廊曲洞,或方廈圓亭,皆不及進去。因說半日腿酸,未嘗歇息,忽又見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來,史凡笑道:“前面就是怡紅院了,到此可以進去歇息歇息了。”
說著,史凡引秦氏繞著碧桃花,穿過一層竹籬花障編就的月洞門,俄見粉牆環護,綠柳周垂。一入門,兩邊都是遊廊相接。院中點襯幾塊山石,一邊種著數本芭蕉,那一邊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
見寶玉的正房內無人,史凡領著秦氏先進了正房去參觀。進入房內,只見這幾間房內收拾的與別處不同,竟分不出間隔來的。
原來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或流雲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或萬福萬壽各種花樣,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寶的。一槅一槅,或有貯書處,或有設鼎處,或安置筆硯處,或供花設瓶,安放盆景處,各式各樣,或天圓地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璧。真是花團錦簇,剔透玲瓏。倏爾五色紗糊就,竟系小窗,倏爾彩凌輕覆,竟系幽戶。且滿牆滿壁,皆系隨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諸如琴,劍,懸瓶,桌屏之類,雖懸於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
走了進來,左瞧也有門可通,右瞧又有窗暫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書擋住。回頭再走,又有窗紗明透,門徑可行,及至門前,忽見迎面也進來了人,認識一看,才發現是一架玻璃大鏡相照。及轉過鏡去,益發見門子多了。又轉了兩層紗廚,果得一門出去,院中滿架薔薇,寶相。轉過花障,則見青溪前阻。
忽見大山阻路,眾人都迷了路。直由山腳邊忽一轉,便是平坦寬闊大路,豁然大門前見。也不想再轉下去了,史凡便請秦氏進了自己住的耳房,先稍作歇息,再做下一步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