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凡來至可卿臥房,剛至房中,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史凡此時便覺眼餳骨軟,連說:“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時,有一副《海棠春睡圖》,兩邊有一幅對聯雲: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
史凡含笑道:“這裡好,這裡好!”可卿笑道:“我這屋子可是神仙才住得了的。”
說著,親自展開了紗衾,移了鴛鴦枕。那史凡恍恍惚惚,依著警幻所囑,和可卿作起了兒女的事來。
不知過了多久,史凡便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於是趁機問道:“可卿既是神仙,是否知道我的前世今生?”
“天機不可泄漏!不過,你既問起前世今生,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你家寶玉和黛玉的前世今生。”
史凡心想,這還用你說,原著裡早就寫得一清二楚了。但又不好意思拒絕,便讓可卿跟他說說。
原來,賈寶玉的前世是赤瑕宮的神瑛侍者,而林黛玉的前世則是一株絳珠草。
這赤瑕宮原名玉瑕宮,乃是靈虛真人的府邸。靈虛真人是混沌初開之時,昆侖山上的一塊紅色玉石。當年玉皇大帝曾在其上面打坐修道,最終修成不壞金身。這玉石也借了玉皇大帝靈氣,修得正果,成為石仙之祖,玉帝敕封為靈虛真人,掌管萬石之事。玉瑕宮也因避諱玉皇大帝的玉,遂改稱為赤瑕宮。
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便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遊於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
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
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史凡聽了,恍惚問道:“煩請可卿告知,他們最後會是什麽樣的結局?”
“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他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生悲,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詩書舊族了?”
史凡聽了此話,十分敬畏,忙問道:“這話慮的極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無虞?”
“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複始,豈人力所能常保的?但如今能於榮時籌畫下將來衰時的世業,亦可以常遠保全了。即如今日諸事俱妥,只有兩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則後日可保無患了。”
史凡便問道:“什麽事?”
“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也沒有典賣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
史凡聽了,
心中不覺大喜,於是說道:“既是這樣,我回去後一定找機會,讓他們把這兩件事辦妥。” “仙姑果然沒有錯看你!不過,只怕他們中沒有幾個人願意相信賈府將敗,要辦妥這兩件事恐怕不容易!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眼下正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若不早為後慮,隻恐後悔無益了!”
“可卿放心,就算他們最後都敗了,只要我有能力,就一定會伸出援手的。盛筵必散的時候,我向你保證姑娘們的安然無恙!”
“這我就放心了。我見你聰明懂事,臨別贈你兩句話,須要記著!”因念道: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
史凡見可卿要走了,一時傷感至極,大聲疾呼“可卿,別走!”只聽二門上傳出雲板,連叩四下,正是不詳之音,霎時將史凡驚醒。只聽見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喊道:
“東府蓉大奶奶快不行了!”
同睡一屋的茜雪這個時候也被驚醒了,見史凡嚇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隻得忙幫史凡穿衣服,攜著一起往院子外面來。彼時合家皆知,無不納悶,都有些傷心焦急。
史凡胡思亂想著,只聽見寧國府那邊有人來傳話,說已經請來了宮裡的太醫,正在給蓉大奶奶診脈、針灸和拔罐,嘗試著各種可能的治療法,不過蓉大奶奶還處於昏死的狀態。
史凡心中的希望又多了一些!他的雙手緊緊握成雙拳,手心出著濕嗒嗒的熱汗,他豎起雙耳,等待著傳話的人匆匆跑來。
轉眼又半個時辰過去了,就在史凡覺得希望渺茫的時候,東府那邊終於再次派人傳話來了,只聽見那人大聲喊道:
“醒了醒了!蓉大奶奶醒過來了!蓉大奶奶醒過來了!”
第二天,史凡正在研讀《論語》,恰讀到《泰伯》這一段:“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嗚也哀;人之將死,其也善。……“又在朱熹《論語集注》看到:“鳥畏死,故嗚哀。人窮反本,故佔善。”
史凡突然想起昨晚夢中可卿說的那番話中,有關賈府日後的退步長策:一是祭祀產業,一是家塾。於是在書房裡找到了一本現世的法典《抄劄法》,查閱到了有關查抄沒收的內容,且有案例描述如下:
“令各處抄劄人口家財,解本處衛所。犯人家產田地外,成丁男子同妻小收軍充役,其余人口給與官軍為奴。金銀珠翠本處官司收貯,年終類解。馬匹令本衛收養,給與騎卒,無屯處,並一應孳畜。粗重物件,盡行變賣值錢於有司,該庫交收,內有墳塋,不在抄劄之限。”
原來,祭祀產業在抄家時是不入官的。這裡明確指出了關於抄劄的規定,唯有墳塋,不在抄劄之限。所謂墳塋,並不是單純的墳墓,也包括與之相關的土地, 也就是可卿所說的祭祀產業。
從祭祀產業的特殊性可以看出,為祭祀服務的土地和房產可謂是最安全的財產,不僅其本身容易保值增值,還能避免政治風險。這本是鑽了當時法律的空子,如果能夠好好利用,在賈府敗落甚至抄家之時,其作用之大不言而喻。
幾天之後,史凡聽說秦可卿已經稍稍病愈,可以說話走動了。於是,他帶著這些疑問,一個人偷偷地來到了寧國府,悄悄溜到了秦可卿的臥室外面。
只要他一推門,就可以見到秦可卿,可是史凡卻突然猶豫了,心想自己該不該進去呢?
史凡的思緒再次戛然而止,耳邊隱約傳來一陣陣呻吟聲,此起彼伏!他靠近臥室的房門,側耳傾聽,那呻吟聲恰是從可卿的屋裡傳出來的。
秦可卿不是才大病初愈嗎?怎能有這樣的聲音傳來!真是奇了!
史凡記得,之前曾問及秦氏之病。珍大嫂子尤氏曾說,秦可卿病得的也奇,一日比一日覺懶,也懶待吃東西,到了下半天就懶待動,話也懶待說,眼神也發眩。這將近有半個多月了,經期又有兩個月沒來。
還說,這病就是打這個秉性上頭思慮出來的。診病的先生也講,大奶奶是個心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此病是憂慮傷脾,肝木忒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而至。
如此,專業的先生與家居的婆婆都不約而同認為秦氏病源在於心事憂慮。想到這些,又聽到那聲,史凡突然覺得一陣別扭,轉身趕緊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