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試臨近的前一天晚上，史凡還接連做了好幾個惡夢，這幾個夢雖然是斷斷續續的，卻也可以在敘事上連貫起來。

　　這些夢連起來之後，無非就是史凡夢見自己正考試的時候，幾個凶神惡煞的官兵就衝進來，史凡死命掙扎，官兵們就把他綁成了一個粽子拖了出去。

　　史凡嚇得一邊掙扎，一邊哇哇大叫道:“我沒有作弊，我沒有抄襲……”

　　當他被扔到考場外面之後，他這才發覺，身子突然被使勁摁住，人一下子就驚醒了。

　　史凡睜眼便看見了茜雪，一臉焦急的望著自己，說道:“史公子，又做噩夢了?快起來吧，要遲到了。”

　　史凡驚魂未定，意識到自己只是在做夢，於是喘息道:“什麽遲到?”

　　“今天府試啊！”茜雪一臉的詫異，轉而淡定地說道:“不過，還有半個時辰。”

　　往常，史凡的自律性還算不錯，根本不用人叫早，誰知這麽重要的日子，他就偏偏睡過頭了呢。估計侄兒賈蘭沒等他，已經先去考場了。

　　只有半個時辰！史凡一下子便從睡眼迷蒙中清醒了過來，一個矯健的翻身跳到了地上，洗臉、漱口、穿衣，動作快的讓人眼花繚亂。

　　吃過早飯，茜雪還沒反應過來，史凡便已經拎起考籃子，三步並作兩步的出門去了。

　　“公子，你等等我呀！”茜雪緊跟著追了出來，和史凡一起來到大街上，鑽進車水馬龍之中，悶頭往府學宮趕去。

　　還好沒有遲到，史凡松了一口氣！他在點名入場前的最後一刻，趕到了警戒線前，這時考生已經開始往裡進了。

　　像縣試一樣，送考的一乾人等，都被官兵隔在外面，只有應試童生才能進入學宮前街。

　　跟縣試相比，府試考生的人數實在是太多了，因為不光有今年縣試錄取的，還有往年過了縣試，卻考不中府試，今年直接入圍府試的。

　　考生熙熙攘攘的擠在考場前，卻不能立即進場。因為府試的點名入場是以縣為單位——這個縣的考生點完了，下個縣再入場的。

　　史凡在人群中看到了緩緩走來的考生，只見他一出現，周圍認識他的人，不論長幼都一起朝他行禮，口中稱呼“吳傑師兄”。吳傑?噢，想起來了！原來，他就是本縣今年縣試的案首。

　　府試的考場設在府學宮，府學宮佔地百畝，考試條件非常好。考場坐位依然有好有壞，有的坐位光線不是很好，有的坐位風比較大，所以大家都希望能有個好點的位置。

　　這時候考場開了門，第一個縣開始點名。排頭的官兵說道:

　　“府尊大人有吩咐，必須按照卷上編定坐號，入場對號而坐，否則取消本場考試資格。”

　　考生分成十組入場，費了半個時辰才領到答題紙全部入場。史凡的座位是三排六號，在位子上，只聽周圍嗡嗡聲不絕於耳，大概是想提前約定好互相幫助吧！

　　所有的考生終於都坐好了之後，考場大門緩緩關閉，落鎖後貼上了封條。這封條代表著鐵一般的紀律！

　　正在眾人翹首以盼的時候，便聽一個官兵拖著長音，高聲叫道:“知府大人到！”

　　只聽一片稀裡嘩啦聲，考生們紛紛起身，向著正殿的方向施禮。那知府大人走到殿前，卻也面向正殿，給此地的主人即孔聖人上了三柱香，然後帶著考生一道三叩首，這才轉過身來。

　　考生們又給他行禮道:“學生拜見知府大人。”

　　“免禮，

都坐下吧。”知府大人的聲音十分清越，富有魅力。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並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只聽他聲音凝重道:“諸位，本官是今年府試的主考官，現在發考題。”

　　知府沉聲下令道。便有一隊官差，將裝著考題的信封，按序號發下去。只聽知府大人高聲道:

　　“諸位，請專心答自己的考卷，不要交頭接耳，也不要偷看別人的卷子。”

　　說著聲音轉冷道:“當然更不能偷看小抄，只要有一點違紀，立刻逐出考場！”

　　考題一發下去，考生們哪有功夫理會聒噪的知府大人！都緊張的打開信封，抽出了新鮮出爐的考題。

　　史凡認真審讀了幾遍手裡的考題，和縣試一樣，仍然是兩道四書題，以及一道的五言律詩題。

　　大題是一句題，曰“大學之道”，小題是截搭題，曰“格物致知齊家治國”，很顯然這兩道題考的都是功底，做到理真法老為佳，當然思維也是很重要的，以破題恰當為重。

　　史凡便趁著一開始腦子清醒，先看那小題“格物致知齊家治國”。這道截搭題看起來是相當的簡單，凡是讀過《大學》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這八個字出自於《大學》裡的第二段。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不過，要是以為府試就是一個低級的考試，只會要求考生們死記硬背，那就完全錯了。史凡自然也不會上這個當，要知道，和前世的作文題一樣，往往是越簡單的材料話題，論述起來就越需要更多的技巧和構思！

　　既然這兩道四書題都出自於《大學》，那就得從《大學》的中心思想進行破題了。

　　《大學》闡述了提高個人修養、培養良好的道德品質與治國平天下之間的重要關系。中心思想可以概括為“修己以安百姓”，並以三綱領“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和八條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主題。

　　《大學》提出的人生觀與儒家思想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基本上是儒家人生觀的進一步擴展。這種人生觀要求注重個人修養，懷抱積極的奮鬥目標，這一修養和要求是以儒家的道德觀為主要內涵的。三綱八目又有階級性，“明德”、“至善”都是封建主義對君主的政治要求和倫理標準;“格物”、“致知”等八條目是在修養問題上要求與三綱領中的政治理念和倫理思想相結合。

　　《大學》還繼承了孔子的仁政學說與孟子的民本論，《大學》裡的統治者都是以“尊長”、“民之父母”的身份自居的。

　　尋思片刻後，史凡在深刻地明白了這四個詞組各自的意思，便開始以八股文的格式扯開來了。

　　坦白說，這是史凡見過的最清楚明了的截搭題了，之前他在《八股時文選》這本書裡見過不少截搭題，簡直是雲裡霧裡，別說理解起來有難度，有的甚至還找不到出處。

　　所以，這算是史凡在第一次做截搭題時，心中有踏實的感覺。他可以十分認定出題的意圖和答題的方向。不像一些不知所雲的題目，往往是考官生拚硬湊而成的，即使出題人自己的標準答案也會讓人牽強附會，答題者自然更是找不到天衣無縫的答案了。

　　之後便開始答下一道題“大學之道”了。這是一道大題，也就是行文中可以少一些構思和技巧，多一些理論與方法的基本功。

　　“大學之道”這四個字位於《大學》裡第一段的頭四個字，算是提綱挈領了整篇《大學》的內容，這便是史凡的思路，他要以自己對《大學》全篇內容的理解進行一番論述。

　　最後一道五言律詩題，題乾是“賦得春雨潤物”。史凡看完這個題乾，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一篇詩作了。

　　史凡還沒寫完這首詩，只見有些考生已經開始交卷了，而知府大人竟然當場閱卷批改了起來。

　　史凡完成了考題之後，原本是遲遲不敢交卷的，可是想到茜雪還在外面等他，索性就起身排在了交卷的隊伍後面。

　　咦?站在前面的那位背影怎麽如此熟悉?史凡稍稍邁前一步，看了一眼便認了出來，是賈蘭！

　　“蘭哥兒，你也交卷了呀！”

　　“史凡叔叔，你也挺快呀，考題都答好了?”

　　“哎呀，我這哪是在答題呀，完全就是在小打小鬧了。”

　　“別灰心，縣試不都過了，也許考官大人就看中你了呢！放心吧，府試也一定會過的！”

　　兩人悄悄地相互調侃一番後，史凡眼睜睜地看著隊伍的最前方，只見知府大人閱卷如飛，就連寫評語的時間都是控制在分秒之間，似乎在每份卷子上只需要停留不過數息，便可以立判高下。

　　知府大人在簡短的評語之後，還親口對考生的謬誤之處做出了當面的指正，令人對評語無從辯駁，不由歎為觀止，史凡不禁暗自驚歎，不愧是從茫茫人海的科舉中脫穎而出的人才呀！

　　史凡又見，已經上交的幾十份的試卷，竟然有九成以上都掛了，直接淘汰出局！

　　史凡的心中更加感到莫名的驚駭了，其實府試錄取不足三百人，這個概率是完全正常的，只是親眼看著自己的卷子被知府大人掛掉，那些被淘汰的考生便頓時感到生無可戀了。

　　很快，便輪到賈蘭交卷了，賈蘭走到知府大人的身邊，等待著知府大人的閱卷和評語！不知道為什麽，史凡的內心有一種莫名的激動，他滿懷信心地等待著知府大人對賈蘭的評語。

　　雖然知府大人仍保持著飛快的閱卷速度，但當看到賈蘭的文章時，移動的手指還是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伸手拿過卷子，反覆讀了兩遍，連連點頭又放聲笑道:

　　“閱此嘉文豈能無酒?快上酒來！”

　　說完，便有一個小吏端一壺酒上來了。知府大人倒了一杯，一飲而盡，然後對賈蘭道:

　　“吾今日早下決心，看不到一篇好文，就絕不休息，若不是你，老夫可能就要累死了。”

　　接著大手一揮道:“今天就到這吧，余下的卷子先交上來，明日再看。”

　　很多考生都松了口氣，當面閱卷給他們的壓力實在太大，還是交上去回家等結果吧，拖一天是一天，而史凡也是這麽想的。

　　聽到知府大人這麽一說，史凡的鼻子都快樂歪了，因為下一個交卷的就是他。真是上天眷顧，他覺得自己簡直是最幸運的人，不需要讓他眼睜睜地面對自己被淘汰。

　　要知道，沒有誰是喜歡被當面閱卷的。這當面閱卷，就好比是一場面試，這評語裡面難免會參雜印象分吧！

　　見天色已晚，知府大人這架勢也不會再看卷子了，考生們便紛紛到一邊交卷， 然後再回來看熱鬧。

　　史凡內心是忐忑的，他渴望通過這場考試。

　　每次他考試結束，就會疲累欲死。幸好茜雪還在外面等候著，他不用擔心自己暈了頭，找不回家的方向！

　　回到家裡，史凡大口大口地吃了好幾碗飯，便回房倒頭大睡。不知睡了多久，仿佛身心都松緩許多，史凡便又開始做夢了。

　　正當史凡以為，知府大人會把賈蘭定為府案首的時候，意外卻發生了。

　　第二天下午，史凡和賈蘭來到了府學宮的大門前，和其他眾多的考生一起等待著府試的長案揭榜。賈蘭已然是信心滿滿，看起來一點都並不擔心，史凡卻緊握拳頭，捏著一把汗。

　　“發榜了！發榜了！”一陣歡呼聲傳來，只見三位官兵們一齊舉著一條長長的案榜出來了。

　　眾考生圍繞著長案，首先看了一眼前三甲的名單，發現自己的名字，果然不出所料，並沒有出現在前三甲的位置，然後便老老實實地往後尋找起自己的名字來。

　　突然有人叫喊起來，只聽他說道:“案首是吳傑！又是吳傑！他也是我們縣縣試的縣案首！”

　　史凡終於擠進了前排，定睛一看，果然案首是吳傑，而不是賈蘭，緊接著在第五名的位置看到了賈蘭的名字。臥虎藏龍啊！被知府大人誇上了天的賈蘭竟然隻排在了第五，史凡頓時覺得自己可能沒戲了。

　　誰知，卻聽到身後的賈蘭驚喜地喊道:“史凡叔叔，你考了第十六名。”

　　史凡喜出望外，立即將視線轉移到了第十六名的位置，果然是他的姓名:史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