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將手從水盆中抽出，當李二漸漸習慣了周圍不知何時出現的黑暗的時候，他的身上還沾染著火光的濕痕。

　先是黑暗……無盡的黑暗，伴隨著這黑暗的是低矮的灌木，差不多有一人高。

　相比於適應周圍昏暗的光線，他先習慣的是周圍逐漸響起的人聲。

　附近有很多人，這是李二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因為周圍的聲音很嘈雜。

　而且……他聽到了帶著節奏的音樂。

　周圍的人在幹嘛，跳舞嗎?

　李二的眼睛還沒有那麽快適應昏暗的光線，但他並不是很急，反正最終一定會看清的不是嗎。

　眼睛漸漸適應了周圍的光線，李二開始逐漸看到昏暗光線下的人。

　很奇怪的是，他雖能聽到周圍人的聲音，卻始終無法看清楚他們的樣貌、形體。周圍的人如同和黑暗交融，不分彼此，當李二努力看過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如同迷蒙著黑霧的臉龐和記不住的身形——實際上，李二自己都懷疑，他記住的那些究竟是否是屬於黑霧中舞蹈的那些人，還只是自己從記憶深處勾出的一條條線索形成了他們的身體。

　周圍的人都看不清身形，除了一位。不知是否巧合，唯一能讓他看清楚的也是個小女孩。

　她究竟是怎樣的呢?李二恍然間覺得自己如同在夢中，對她的樣貌看得清清楚楚，卻無法記住。李二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她的身旁移開，他有一種隱隱的擔心，他害怕自己一旦移開目光，那個女孩就會消失。

　那個小女孩或許在白天的時候並不算太美，她的臉太圓了，她的手臂也有些過於豐腴，如果她臉上那些細小的點不是黑夜賦予的話，那麽就是她的臉上存在著一些雀斑。

　但在黑暗之中，在這帶著昏暗燈光的黑暗之中，連稍顯雍容的身材也被黑色修飾了一番。經過黑暗的妝點，她雖未施粉黛，但也已經足夠美了。

　用成年人的目光來看，她當然算不上很美，她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太小了，他們能在他身上看到的也只有屬於孩子的可愛。可李二不一樣……

　在他率先看到自己的手腳的時候，他就知道，他現在和眼前的小女孩差不多大，不超過十二歲。

　附近的舞蹈似乎隨著伴曲到了高超時刻，不只是音樂，周圍人的腳步踢踏也顯得更加快速且密集。

　雖然沒有怎麽移開目光——他害怕那個小女孩突然間的消失，但這不足以完全阻止他的目光——李二也大致看到了周圍人正在做的，跳舞、跳舞、跳舞。他們沒有停歇，身體的節奏跟隨著音樂的節奏。

　“喂，我有點累了，我們坐下休息一下吧。”

　那個小女孩清脆的聲音響起，李二跟隨著她坐下。

　女孩似乎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她不停地摸著自己的衣擺，嘴裡在念著什麽。

　“誒你記得我們班上的……”

　小女孩率先開口打斷了長長的沉默，從她的話語中判斷，李二和她同屬於一個班級，她試圖和李二溝通的話題來自他們的共同經歷。

　李二自然什麽都不記得，但關系並不大，因為大部分時候都是那個小女孩在說，李二在傾聽。

　聽著那個小女孩說，他才知道原來他和她所在的班上女生都是坐著前排，男生都坐著後排:“這是老師說的，理由似乎比較充分。”

　那個小女孩帶著好不在意的語氣小聲地說道:“誒，你知道嗎，我們班上有個女生很喜歡你呢！”

　李二的心不由得跳快了幾拍，不只是因為被喜歡的驚喜，更是因為“有人喜歡他”這件事，那意味著他的某部分的特質被人所接納。

　只是……這一定不是一個正常的世界。李二在這裡所經歷的事情或許只是一個如同泡沫的幻境，經歷一點點的震動就足以讓它破碎。

　點碎泡沫，因而他經歷了這兩次的事情。和眼前這個小女孩有關的一切都還不清楚，但前一次聽到的那些——一個成熟的女人和一個小女孩的那兩個聲音——已經足以讓他心神震動。

　說真的，有時候李二真的感覺自己莫名像是某個童話故事中的人物。是呀，賣火柴的小女孩，劃亮賣不出的火柴，伴隨著短暫的溫暖的是一個個美妙的幻境，待到火柴燃盡，她最終還是在冰冷的雪地之中。

　周圍的一切已經預示了這一切都隻屬於幻境了，迷迷糊糊的音樂，隨著音樂而不斷跳動的人群，看不清的影子……

　這裡只是幻影呀，他還要如此認真地對待嗎?

　黑暗中的灌木叢隨風輕輕舞動，伴隨著遠處傳來的昏暗燈光以及周圍人的舞步，李二覺得自己所經歷的這一切都蒙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濾鏡。

　“喂！看著我呀！”

　那個小女孩似乎有些不太滿意李二的走神，她帶著些埋怨的語氣說道，似乎還多了一下腳。

　於是李二定了定神，他的焦點再次回到了女孩的身上，他不由得笑了。

　因為作為一個小女孩而言，她在這黑暗之中或許太過可愛了。

　當然，這一切或許和周圍的環境也有關系，當周圍的一切看起來都分外虛幻的時候，唯一的真實怎麽看都是可愛的。

　她的手在李二的眼前揮了揮，嘴唇不由得咬緊，支支吾吾地說道:“喂，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我?”

　如果按照李二自己的心境來說的話，這樣的小女孩是值得喜歡的，是呀，只是在見證到某種美好的事物之後會油然而生的那種歡快。 他準備開口了，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答案。

　“怎麽可能！我……別開玩笑啦！我不喜歡你……”

　李二所說出的答案卻和自己想說的一切截然相反，似乎就在那麽一瞬，他所在的這副身軀被另外一個更小的靈魂所控制。他不願承認自己所喜歡的人就在眼前，他不願承認自己喜歡眼前的女孩，那會讓他在她面前顯得軟弱。

　因此，就算李二的心中一直感到一陣陣的欣喜，他最後說出的卻還只是:“我不喜歡你。”

　“啊，這樣啊……”小女孩的神情並沒有太過低落，她很快把話題轉向了別的方向，李二卻能感到充斥著全身的懊惱。

　如果剛才再勇敢一點點的話……

　右手手背的炙熱感將李二從失神狀態喚醒，黑色的泡沫剛剛才破碎。

　又有一個新的泡沫飄到了他眼前，李二深吸了一口氣，再次伸出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