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泡泡在空氣中慢慢地旋轉、漂浮著，它們的分布開始變得不規律，只有少部分仍然在小女孩的附近循環。

　一切似乎悄悄發生了什麽變化?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當空氣中充斥著的黑色泡泡超過十個或是二十個的時候，這種變化就發生了。

　在它發生的那一刹那，李二並沒有反應過來，他所總結出的“十個或是二十個泡泡出現在空氣中”也只是事後的歸因，如果真的要說的話，變化的發生說不定要比那更早。

　首先是那個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的樣貌或是身材並沒有出現如同老國王一般徹底的改變，說她完全沒有改變亦可，只是她的態度悄然發生了變化。

　她的態度——這並不單指對於李二的態度，事實上，因為她和李二之間的交流幾乎沒有的關系，她對於李二的態度的變化實際上是十分輕微的。或許對於那個女孩來說，她已經改變了對李二的態度，但因為原先兩人之間的陌生人關系就是處在一種既不友好又不惡劣的狀態，所以就算她對李二的態度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也很難被感知到。

　她對於吹泡泡這件事變得不再那麽熱衷了，這一點從她明顯變慢的頻率就能看出來。

　這一點很奇怪，但並非不能理解。李二在這個世界所經歷的事情並不多，他遇到的這第二個火把下的暗影或許正是第二類，那種會發生極大變化的那一類。

　待到空氣中漂浮著的泡泡積攢到了一定數量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停了下來。不是像原先那樣經過長時間的間隔之後再次鼓動腮幫，她站了起來。

　仍舊是沒有靠近李二，那個小女孩在經過他的時候還會下意識地繞開。

　李二這才注意到小女孩的全貌。

　人總是會有不同的姿態的，而一個人在不同的姿態下給別人帶來的感覺也會有所不同。有的人蹲著的時候最為年輕，站起來反而像個老成的人——那個小女孩無意正是屬於這種情況。

　她的面貌最多也只是七八歲的樣子，當她蹲著的時候，李二也就想起了自己同齡時看到的世界——大人們的腰、房前低矮圍牆的頂部、仰著頭才能看全的稍高一些的樹木。正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們的身高受到了生命的限制，他們所能看到的世界也就只有成年人的一半高度，這或許正是他們保持著茫然而又渴望的眼神的原因。

　她蹲著的時候充斥在眼中的迷茫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消退，李二現在所能看到的只是略微放大的瞳孔和皺著的眉頭。時常會有人感歎孩子們不論做什麽都是可愛的模樣，可是如果有一個孩子帶著焦躁的眼神在一間昏暗的房中踱步，她緊鎖的眉頭預示著她超出年齡的思考——這樣的一幕會使人感受到一種壓抑的情緒，那是由於難受和無處發泄而導致的壓抑。

　這就已經是那個小女孩發生變化的前兆了，先是眼中的天真全部褪去。

　她在房中來回踱著步，李二因為自己相對於那個小女孩而言有些超然的存在而有些壓抑又有些好奇地看著那個小女孩來回焦急地走動，他聽不到周圍一切發出的聲音，這反倒使這一切增添了一些神秘的氣氛，猶如古老部族為祖先而編制的舞蹈在火堆旁的預演。

　在那個小女孩踱步的過程中，周圍空中漂浮著的水泡也隨著那個小女孩的移動而不斷飄動，這反倒提醒了李二，難道她是因為被吹起的這些水泡而感到苦惱?是這些在她身旁漂浮著的東西喚起了什麽嗎?

　這很有可能。可以預見到，如果沒有李二的橫加乾預，那個小女孩本該是一個泡泡都無法吹起，她本該會一直持續著這樣的狀態許久。

　除了某種下意識的舉動之外，那個女孩並不會和李二有任何形式上的聯系——他們兩者之間無法使任何一方聽到或是看到對方。

　可是李二和她無意中完成的這個舉動卻完全不同，他們共同創造了這些漂浮在空中的泡泡，若非如此，它們本該是仍然存在於黑色的水盆之中。

　“她因這些氣泡而苦惱嗎?”

　李二心中的疑惑越發強烈，但並沒有太強的想要解決的欲望。和第一群人的相遇已經證明了一點:李二是不可能完全理解那群人的。

　正如同他無法理解的一群人為何會從對一條鑽出下水道的黑色的蛇的投擲之中取得那麽大的樂趣，他也無法理解這個小女孩和眼前這盆黑色的液體之間的關系，這些漂浮在空氣中久久不破的泡泡又是何物……這一切他都無法理解。

　小女孩的步伐越發地急躁，周圍空氣中漂浮著的那些氣泡也隨之橫衝直撞，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始終沒有一個碰觸到李二。

　噗！

　他沒有聽到聲音，但他看到小女孩食指碰觸到的某個氣泡無聲地破碎的時候，他的心中已經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李二並沒有感受到任何變化，他的右手手背也並沒有像黑石破碎時那樣感受到灼燒。

　可是當背對著他的小女孩轉過身的時候，似乎明顯的變化已經發生了。

　似乎……那個小女孩長大了一些?

　李二並不確定，他知道一個小男孩在七八歲究竟會發生些什麽變化，但對於女孩子的話……他了解的並不比對於一個非人物種了解的多。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那個小女孩眼中的焦急減少了一些。

　李二的視線轉向裝著黑色液體的水盆，但看不出什麽變化。

　小女孩似乎是伸了個懶腰，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出現。

　噗！

　噗！

　噗！

　幾乎沒有停頓，她開始邁著歡快的步伐點碎一個個黑色的泡泡，她的變化也越來越明顯。

　她的身體逐漸抽條拉長，玲瓏的曲線漸漸變得明顯，李二知道，那是屬於少女的美麗。不論容顏的靚麗與否，普通的少女也能在恰當的年齡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這種美來自青春。

　她一開始是從容著的，幾乎是一邊驚歎著看到自己身體逐漸發生的改變一邊邁著碎步點碎氣泡。

　噗……

　噗……

　噗……

　氣泡可曾增加?還是它們一開始就有這麽多?

　小女孩變成了少女， 又以為不斷點破黑色的氣泡而變成成熟的女人。

　她一定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抉擇，因為她那麽久沒有點破過氣泡。

　可她還是輕歎一聲——李二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他只是看到。

　那個女人又接著點碎漂浮在自己身旁的氣泡，一個接著一個。

　於是她從豐滿充斥著風韻的女人變成了老嫗，原本豐腴的身材漸漸乾癟，她像是經歷了一次逆生長，又變回了自己原本的身材，可是其中不同的是，原本的她充滿著活力，可是現在變成了生命的遲暮。

　她的身體變得非常不好，可這個時候她慢慢地又重新蹲了下來，靠近了那個水盆——相比於她美麗的那段時間，這已經是一段非常長的時間了。

　她在不斷變化著，身旁的氣泡從一開始的從無到有，再漸漸從有到無，她也終於從一個小女孩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老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