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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1000章60章 旌甲被胡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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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磧無邊,萬裡陽關道路。馬蕭蕭,人去去,隴雲愁。

 香貂舊製戎衣窄,胡霜千裡白。綺羅心,魂夢隔,上高樓。

 《酒泉子·空磧無邊》

 五代:孫光憲

 ——我是分割線——

 而在西北涼州治所武威城內,也剛剛歷經了一場幾乎兵不血刃的政變。由相繼逃回來的歸義軍殘余以協防為由,驟起發難壓製了本來就是人心渙散而六神無主,隸屬於垂老奕奕的翁浩舊部。

 然而作為此次變亂的最大受益者,被變相軟禁在當地的名義上歸義軍之主,又被事後迎出來主持城內局面的0節度使留後張淮鼎,卻是毫無重新掌握實權的得色和欣然;

 因為,作為這場變亂發起人之一的歸義軍衙前兵馬都指揮使曹議金之從弟,前張掖守捉使曹仁禮,卻正在苦口婆心、動之以情的努力勸說著他,主動放棄這場已然唾手可得的權勢和名分。

 “鼎公,恕在下說些不大恭敬的話兒,難道您現如今,卻還有什麽事物可以失去,或又是舍不出的麽?”

 “你這是什麽意思?”

 因為早年在京華生活的經歷,已經年過四旬而依舊顯得有些富態風流的張淮鼎,卻是微做動容道:

 “便就是想要保全鼎公,周全大家夥,於當下艱難局面,求一條生路和退路的意思;太平軍已然在數十裡外須臾將至,城內卻是這幅模樣,難道還不許讓人求變得活麽?”

 曹仁禮卻是面不改色的沉聲道:

 “說得真好,可是我有為何要信你?”

 張淮鼎卻是不為所動的謂然道:

 “鼎公若不能信得過在下的話,卻又還有何人可信?。難道去信那些留下來監守您的索氏殘黨?還是去信翁尚書那些自古無暇的朝廷中人?。。”

 曹仁禮卻是正色反問道:

 “那也不能輕言放棄,我堂堂河西張氏家門。。。”

 張淮鼎卻是轉而他顧道:

 “這要看鼎公你放棄的是什麽啊!”

 曹仁禮卻是有些氣結起來道:

 “那張氏家門經略西北的體面和威儀,自從索氏篡亂之後就還能剩下幾分?朝廷更是視張氏為患難,而屢屢不授旌節所請!”

 “當初太尉(張議潮)克難定亂與河隴,安邦經緯於各方,所仰賴的不過是久苦醜狛的廣大人心所聚,以及始終尊奉朝廷不綴的名分大義。。”

 “現如今可以尊奉的朝廷都沒有了,河隴子弟大批隨索氏沒於關內,西北各家難言哀聲四起;所謂旌節名分與鼎公又有何益?難道鼎公想要站出來承受這個眾怨所望?”

 說到這裡,曹仁禮重重歎了一口氣:

 “至少相比我輩這些余興之輩,鼎公還是有所身後退路和富貴可期的。。”

 “此話怎講?”

 張淮鼎聞言卻是臉色數變之後,皺起了眉頭道:

 “難道鼎公還不知曉麽?那些人也太過分了!!竟然如此欺瞞和提防您麽?”

 曹仁禮卻是一下子變得憤憤不平起來了。

 “唯今之勢,課還有什麽是我不曉得情形麽?”

 張淮鼎卻是有些自嘲和自暴自棄道到:

 “自入關之後,大夥兒就眾所周知啊,鼎公還有一位骨肉至親的幼妹,如今正當在那太平軍之主身側侍奉,並已然誕下了長男了。。”

 “什麽!”

 聽到這個消息,張淮鼎不由有些愕然,卻又變得憤憤不平起來了。

 身為張議潮的長子,他自然知道這個身份所代表的意義。所以他才能夠以長年生活在長安的陌生資歷;自然而然聚攏了歸義軍中一批舊部元老為之張目,而令曾經執掌歸義軍三十余載的張淮深,莫能奈何之。

 但是朝廷和索氏、李氏這些人明顯在隱瞞和提防著他,而始終不為所知。這就讓人有些誅心和不忿了。他張淮鼎豈又是靠一個幾乎素未蒙面的幼妹恩澤,來聊以苟全的人物麽?

 然後曹仁禮的下一句話,就讓他滿心杯葛和憤憤不平頓然全消,而越發有些不淡定起來了:

 “需知曉,那廊州都督李明振所部,已然在蘭州狄道城向太平軍俯首了,其所憑也不過是妻妹之故爾爾。。。”

 曹仁禮說到這裡,就見張淮鼎不由以手錘案厲聲道: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鼎公?”

 曹仁禮聞言略微一驚,難道是自己矯枉過正了麽?

 “他李氏算個什麽東西,不過取了個養在膝下的庶支姐妹,親緣再近難道還能有我家更近麽?”

 張淮鼎勃然作色到:

 “來人,派出使者去交涉,就說我身為張氏如今的當主,身為思念這個流落在外的么妹,還望又重新相見之日。”

 “是。。”

 曹仁禮聞言一震,卻是心中大大歎了一口氣,而想起來了前來之前已經出家的族長兼長兄曹議金的囑咐和交代;至少留在關內的數千曹氏子弟親族保全住了。

 而在京畿道境內,正在緩緩行進的馬車上前往長安的李明振,也不由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然後再度隱隱有些僥幸和慶幸起來了。

 要知道,他本以為傷勢惡化而高熱不退的自己,就此會死在了狄道城下一了百了;但沒有想到,那些太平軍中還是有些救急應命的能人和手段的;

 事後來自隨軍的醫官,不但在清除了他潰爛不止的創處,還用了一種特效藥粉,直接讓他持續發熱的囈語和昏沉中慢慢的清醒過來,而重新面對現實。

 因此,最後他只是付出了從此瘸了一條腿,而再也沒有辦法急速奔跑和上陣激烈廝殺的代價。但是真正令她的心態有所發生轉變,卻是在被押解回程的沿途所見所聞。

 僅僅是距離他引兵敗退出關內,才過了一個多月的光景,原本遍地瘡痍和凋敝的一切風物就像是恍然一新似的大不相同了。

 在被明顯重新平整和拓寬後的道路兩旁;淤塞的溝渠被挖開了開始流淌清列的河水;肉眼可見的田畝當中瘋狂蔓長的野草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叢叢整齊拔尖的青苗。。。

 那些遠近一片荒敗和淹沒在雜草殘垣當中的村邑市鎮,也開始在帶著枝葉新鮮顏色的圍欄和木籬的環繞之下,冒出來了嫋嫋的炊煙點點和隱約綽綽的零星雞犬交鳴。

 而偶然遭遇上成群結隊下田的農夫和婦人,也是基本不怕生也沒有人驚竄亂跑的,就這麽熟視無睹或者說習以為常的的看著他們魚儷而過,靠的近些的時候還會站起來打量幾眼而已。

 這讓自伴隨西軍聯合入關以來,已經見慣了百姓驚慌而遁,就算逃不了也是家家閉門驚駭不出,哭聲不絕於耳的李明振;也不得不在百感交集之余,也要格外承認一二;

 無論傳言中的太平軍對待之下士紳、豪族是如何酷烈殘暴,對於舊朝的軍民官屬是怎生的狠絕誅心。但是在治理安民和休養生息上的手段,卻是前所未有立竿見影的成效使然。

 另一方面,則是隔三差五總能撞見的大型工地。不是在修橋鋪路,就是在修堤築壘,或又是建造一種看起來就格外顯眼的高塔,以及方方正正的樓群建築。

 但是與過往那些被征發徭役而來的百姓, 所表現出來有些森然肅殺和死氣沉沉的工地不同;這些乾得熱火朝天的民夫役工,卻是難得顯露出積極而熱忱的一面,他們甚至是在唱著歌子一起勞作。

 雖然聽說過這些太平軍同樣喜歡大興土木,而窮盡民力以為勞役;但是為什麽能夠讓這些民夫乾得如此熱火朝天;難道是某種蠱惑人心的手段麽?

 抱著這種隱晦難言的心情,李明振終於還是抵達了長安城下;然而他馬車所在的隊伍卻是再度停頓了下來;然後,自然有人給他傳達了最新的消息:

 “什麽,前面是舊朝的末代天子,正在給地方做巡講呢。因此自四面八方趕來的聽眾,都把大路給堵上了啊!”

 這一刻,李明振隻覺得越發匪夷所思起來,就像是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般的。要知道這是前朝的帝君啊!難道不該嚴防死守著幽禁於秘密之所,而不是這麽堂而皇之的拉出來拋頭露面麽?

 難道就不怕別有用心之輩乘機生事?或又是自己這些西軍將士們打生打死了數載光景,其實只是尊奉和效從了一個假的大唐天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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