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過曬谷場上的戰利品,打發走多余的人等之後,就是接下來大家喜聞樂見的公審環節了。
披頭散發的上百人也被逐一得反綁著塞口跪倒在地上。然後,由義軍工作隊的人員,當場逐一宣稱他們的罪狀和當場判處的結果。盡管在時間比較倉促,但是要找罪名的話,還是隨便找人懸賞舉告一下,還是可言湊上一些出來的;
畢竟在這亂世當中,可以說每一份長久維持體面和光鮮的背後,都有為數不少的屍骨作為鋪墊的,現在沒有不等於過去沒有,過去沒有不等於祖上就沒有,只在於個人願不願意去正視發掘和認真對待而已。
雖然有人痛哭流涕或是大聲哭喊著,“書香門第何至於此”“累世冠纓遭此不幸”;或又是嚎聲哀歎著“世代教化鄉裡而難逃此劫”,“名望之家就此跌落塵泥”;或又是大聲告饒著:“我對大王尚有用處”“這些與我無所乾系”“在下只是被蒙蔽幫忙的”,都不能改變他們陸陸續續被吊了牆頭和杆子的下場,唯一區別的是罪狀多一些的人直接砍頭上牆,罪跡較少而名聲不顯的,則是比較體面的吊上杆子保個全屍而已。
而在此期間,拿著胡床蹲坐在祠堂頂上的周淮安,也只是啃著作為零食的燒豬皮,看著他們這一幕幕死前百態的表演,內心則時不時的點個讚或是投個不合格的黑票什麽的。
就如今的唐代而言,最底層的鄉村社會也存在著兩種類型的管理組織:
一是自上而下的國家行政組織,即鄉裡鄰保系統和村坊正體系;
即縣下諸口以百戶為一裡,五裡為一鄉,而嶺南東西道的寨、集、鎮皆同鄉裡;裡下則以五家為一保,四家為一鄰,主要用來管理那些“”戶口分散而人寡的聚落。
而由縣下任命的鄉官和裡正,無疑便是唐代最基層的一級實體行政單位了。但凡朝廷文書,出自尚書省而達於州,州下於縣,縣下於鄉;而土地戶口賦稅徭役的申報,亦出自裡長之手。“諸裡正,縣司選勳官六品以下,白丁清平強乾者充之”。
而在城居者為坊,在鄉野者為村的居民區和聚落體系,則別有村正、坊正來管理相應的治安責任;
而連接兩者的式鄰保,奶是一種以五家為單位的相互監督和連坐的底層戶籍小組,以擔保相互之間賦稅徭役的繳納義務,一旦有人出亡則余下各家皆要分擔乾系和份額的。同時也對村正和坊正,在治安秩序上進行義務分攤。
可以說這些鄉裡一級的胥吏,一方面是作為官府控制鄉村的爪牙,另一方面又是嚴重破壞和危害鄉村小農經濟體系穩定的元凶和罪魁禍首,也是如今義軍首要打擊的對象之一。
另一類,是具有自組織功能的宗族組織,主要是位於政權影響力相對薄弱的偏遠和延邊地區,同樣式冠以寨、堡、塢、集、鎮、市、邑的名義,來履行代收錢糧賦稅、分派徭役的鄉裡一級職能;乃至由此大量的蔭蔽流民而私蓄奴口,置辦兵器而訓練民壯;而最終取代了胥吏的角色,來進一步的殘害和剝削鄉裡。
但是在針對農民起義軍而維護統治尊卑的一致態度上,他們就是官府最好的幫凶和助力;這也是義軍需要重點打擊和消滅的另一個對象。
當然了,隨著亂世到來而流民紛起,後者也在逐漸的取代著前者,而慢慢佔據了鄉野裡更多的比例;而在循州、潮州等境內,就主要以這兩種參半錯雜存在著,其中依舊受到官府直接任命的鄉官裡正,也主要集中在那些靠近城邑附近的所在了。
因此從理論上說,只要解決了這兩者,就等於是斬斷了朝廷在基層的耳目和爪牙,截掉了他們在鄉村吸血和調動資源的觸手,以及潛在的支持者和協作對象的土壤。
而這處土峰寨,已經是周淮安帶領這支後營人馬所攻打的第十一處據點,在此之前,則有大小十個曾經發起民壯和鄉兵據守的村寨、市鎮和鄉邑,相繼被攻破和掃平了。
其中寨主或是村首、或是邑長、裡正,還有駐留胥吏、糧管之類的首惡和從犯,全家的男性都差不多掛了杆子或是砍了頭,身家也被充公或是就地散盡了,用來募丁以及就地救濟窮苦,順便宣傳一下義軍的名聲和簡單的主張。而那些參與過抵抗的青壯,也都被懲罰性的給帶走,充作監管下的臨時勞役一段時間,作為基本贖罪和補償。
至於那些大戶家的女人們,倒是給留下一條命來而盡量避免傷害,不過在不傷害的前提下,一些身體上代價就不可避免了;而且在義軍離開之後,失去依靠的她們本身存在,對於那些窮漢們就是一個潛在吸引和伏筆。
雖然,土峰寨的程氏為首的十幾家豪族大姓,並不像趙家寨的主人那麽惡貫滿盈,於地方上暫時沒有什麽太大的惡名,或者說在日常裡被隱藏的比較深;但是本身作為官府在鄉土社會的底層,旗幟鮮明的天然支持者和協作對象,就是必需被打垮和摧毀的對象之一,也是需要被破壞掉的舊有秩序的一部分;
就像是之前他所宣稱過的,這是沒有什麽好妥協得立場和陣營上的根本對立,容不得心慈手軟而遺禍將來的任何可能性。
當然在此之前,對於這些被分配在自己職分內的鄉村據點,周淮安當然不是不分具體情況和青紅皂白的,全部當作潛在敵人來一刀切;
能夠主動開門相迎或是不敢抗拒的村寨,他也不會主動去攻擊或是放縱手下去滋擾,而是在停駐和路過的同時,公平買賣的取走所需或是短暫的征發一些勞役,而留下一些財貨或是鹽巴、鐵器等急需的物件,作為酬勞和代價。
還有一些毫無抵抗或是只有輕微抵抗的村寨裡,雖然大戶和富人都差不多逃光了,但是他們留下的家宅和產業裡裡,只要肯用心和細致的搜羅,還是有不少收獲的;就算是義軍完全看不上眼的東西,也完全可以分給那些完全不挑揀的窮人們,來刷一波人心和好感什麽的。
而在一些明顯窮困潦倒,根本榨不出什麽油水的村邑裡,他還會讓人象征性的散發一些多余的陳糧,來進行有限的賑濟,或是請所有人吃上一頓飽飯,然後局面往往就此打開了;這時候,那些窮的活不下去的青壯,就會在間接的誘導下,提出能否加入義軍而混上一時的飽飯。
就算是一時之間沒有人可能加入義軍,但是大張旗鼓散發出去的這幾袋糧食,也很容易坐實了他們通賊的嫌疑和罪責了;佔便宜固然是不分良賤貴庶的人類天性,但是這種便宜卻不是那麽好佔的;
而在公審之後一一念出名字和數額來,再燒毀那些從大戶豪強家,所查抄到的各種債單和田契,則是另一步邀買人心鼓動投軍的妙招。
種種手段多管齊下之後,雖然還不能馬上講群眾給發動起來,或是一夜之間就變成義軍的忠實支持者;但也等於是在短時間內變相的製造出,一個相對友善或是具有潛在傾向性的區域環境來。
因為,一旦官軍或是土團方面的勢力得以重新回來之後,首先就要清算和懲罰這些受過義軍的好處,或是沾過義軍吃大戶時便宜的人群。
他也由此給包括工作隊在內的幾隻隊伍,專門布置了幾個命題,讓他們在實際操作當中去感悟和領會、摩挲。當然了最終的目的還是歸到一個出發點上,如何通過日常的手段來削弱敵人和壯大自己。
比如,作為起義軍想要繼續發展壯大下去的話,平時真正能夠依靠和借助的對象是誰,應該團結和拉攏的群體又是誰,需要保持中立和友善又是誰;最後需要直接針對、打擊和消滅的還有誰;
最終目的,怎麽樣把敵人變得只有少少的一小綽,而站在自己這邊或是中立觀望的弄得多多益善。好吧,最後這點這對手下大多數人來說,似乎有些過於勉為其難了,只有極少數有所眼界和覺悟的人,才能夠有所領悟到幾分。
不過,在這裡周淮安同樣也發現和感受到了,一件頗為有趣的事情和地域特色;就是因為作為嶺東沿海的緣故,當地其實頗多源自閩地來的移民淵源;而在這些地方新、舊移民和土族、山蠻的鄉村鄰裡之間,因世代爭端的械鬥成風而頗有些歷史積怨;又導致在處理這些具體村邑的時候, 遇到了不少的問題和意外狀況;
這其中有利亦有弊,好處在於他們之間的矛盾,正好方便義軍集中力量來各個擊破,而其他有所積怨的村寨,甚至會坐望觀火甚至為之拍手叫好,直到事情降臨到自己頭上;壞處,這種莫名其妙的矛盾,也會隨著投軍的丁壯而延伸到義軍當中來。
比如,因為不乏先後加入的次序,導致後來者不願意與仇隙共處,而抱團起來鬧事、毆鬥、打群架,或是因此被處置覺得不公,而重新負氣逃亡的例子。
真不愧是後世的大吃省裡最喜歡武鬥,而盛產海外華人的幫會淵源,常年各種土客矛盾一直貫穿到新中國建立才得以消停;嗡嗡嗡裡又借著運動大打出手,號稱屍體漂到外海;改開後更是為了走私產業的巨大利益,就連中X委來的調查組都敢縱火,而長期被變相排除在經濟特區輻射圈之外的神奇所在地;
對於這種趨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是堅決一視同仁的鎮壓,用令行禁止的軍法來說話;然後用集體生活中服從和同步性訓練,將其逐漸的磨滅掉;至於地方上的問題,只要清理和解決掉具有影響力的宗族上層,剩下沒有人引導的普通人,也就翻不出什麽浪花來。
畢竟,義軍可不是過來為他們解決鄰裡關系問題的,而是有著自己的訴求和目的所在;能夠快刀斬亂麻式的講這些問題暫時無力化,失效化就完全足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