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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殘》第395章 鐵騎擁塵紅
淮南道,戰火紛飛的揚州境內,天長縣與江都縣交界的高郵湖畔,葦草萋萋卻已經被踐踏得七零八落,而被伏倒的屍體和血色沾染成殷紅、嫩綠斑駁的一片了。

 沿著湖岸軟硬不一的泥地,朱老三手把鞍上一名擒獲的敵將上,右手揮舞尖頭鐵棍,打得敵人紛紛倒下。他的數十名親兵策馬緊隨左右,同敵人展開混戰。然而這些官軍仗恃人多,而且時不時還有小股後援趕到,所以廝殺得非常凶猛。

 而朱老三仗著馬力強健而衝殺在前,四蹄騰空揮舞挪諭之下,擋者不死即傷。然而好景不長他的騎乘黃驃馬突然中箭,而痛廝著狂跳起來又轉個身栽倒下去,頓時把他連人帶著兵器都拋到地上。

 然而朱老三趁勢在地上打個滾身,卸掉墜馬帶來的大多傷害;又側向讓開接踵而至的奔騰馬蹄,滾出一丈開外才重新站起身來。讓而那名敵將就沒有這般運氣了,只見他迎頭摔的頸脖倒折,又在馬蹄奔踏下血肉飛濺的不成人樣了。

 這時從原本埋伏處追趕而來的敵兵,已經衝到相距只有三十步遠。為首的是一員敵騎,手執長槍伏著身子,準備衝到馬到跟前便一槍將他刺死。

 同一個刹那之間朱老三來不及撿拾兵器,便以快得像閃電般的動作取出壓在身下的弓箭,一氣呵成穩穩搭射把這名敵將仰面射下馬去,又連著兩箭射死了兩個敵人。

 余下的敵兵一時驚駭而踟躕不前。前邊的這匹戰馬因無人收住韁繩,已奔到朱老三身邊。他抓住一匹戰馬飛身騎上,大喝一聲,舉起鐵鞭,再度向敵騎叢中衝去。

 那數十名親兵經過一陣惡戰,已經殺散了左右聚攏而來的官兵,剩下的也不到一半數目了;由俾將賀環率領,勒馬轉回飛走奔救而來。雖然朱老三此刻落單獨騎,但是他殺起了性子,勇氣百倍,簡直不把官兵放在眼裡。

 剛才因為左手用力按著俘獲,沒法痛快廝殺;現在他一手使棍,一手使刀,猛不可擋。他一路揮舞著刀棍長短交擊直穿敵軍而過,當場救出了兩個身負重傷、仍在同一群敵人死鬥的親兵。他帶著他們,重新殺回,恰遇著賀環所率領的騎兵殺到,會合一起。

 散布在前後的官軍步騎都也再度聚攏了起來,企圖把朱老三四面圍定將他捉殺下馬。然而他率領著這麽一小隊騎兵在敵人中穿來穿去,使敵人只能呐喊逞威而終不能近身。不多久,遠處再次響起了呐喊聲。

 “殺賊報效,功蔭門第。。”

 卻是又有一隻官軍洶洶然的撲殺過來。然後他們的叫囂聲,又被另一陣更加猛烈的聲浪所壓過。

 “天補平均,清平世間。。”

 卻是朱珍帶著步隊也殺敗了交戰的官軍而跟了上來接應,順帶把這部官軍給反包抄了起來。又過了半個時辰之後。

 “這些難纏的淮南狗,可算是收拾下了。。”

 朱老三摸了一把臉上濺到的血水,丟下蘸著紅白之物的鐵棍囔囔自語道。

 戰場上死屍枕藉,兵器扔得到處都是。幾十匹倒在血泊中的戰馬尚未死訖,有的企圖掙扎著站起來卻又倒下。義軍死傷的有一百四十多人,而這半道埋伏他的數百官軍只有少數逃走,大部分都被殲滅了。

 其中有跪下投降,哀懇饒命的,但因為義軍正殺得火起,又加上速來痛恨官軍,亦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他們多數殺掉當場。

 朱老三的兩手和兩袖濺滿鮮血,披風和棉袍已被刀劍和槍尖劃破幾處,還被箭射穿了三個窟窿。然而戰鬥一結束,他就迫不及待下了馬,分頭尋找自家的死傷將士。他吩咐屬下們把已經死去的弟兄抬到一處,凡是尚未斷氣的就吩咐人抱上特製抬架,立即送回天長縣大營醫治。

 等受傷的弟兄們運走之後,朱老三再次下令將全體陣亡弟兄的屍首馱在馬上,把敵人大小軍官的首級割下,連同敵人的武器和盔甲搜羅一起,運回臨時的駐地去。因為珍惜糧食和物用,那些已經死的和受了重傷的戰馬也都剝了皮,肉和皮全都帶走。

 處理完這些善後之事,他卻是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兄長朱存,以及朱存所在的太平軍勢;據說他們已經開始圍攻鎮海節度使的理所,卻不知道如今的情形如何了。

 他又順帶想起了那位籠絡和指點過自己的“虛和尚”,這一次分兵渡江北上之後,有合適才有重新相見之日呢?卻不知道還有機會討杯喜酒喝呢。

 自從那件事情之後,他果不其然的被連帶部屬一起派到這軍前來效命;以突擊提拔兩級的郎將之身,統帶八百老部曲在內這馬步三千之眾,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得償所願了。

 只是在歸營之後尚沒來得及喘口氣,朱老三就見一名背著小旗的義軍信卒飛馳而至,風塵仆仆的遞上一支漆封的竹筒。

 “尚總管有令,命朱郎將並前軍騎隊繼續追擊殘敵。。”

 “又是追擊又是破敵的,這尚總管真是不把咱們當作‘外人’啊。。”

 同樣衣甲未解血跡斑駁的都尉之一朱珍,有些陰陽怪氣抱怨道。

 “只要黃王不過江,這十萬義軍之中就只能以尚總管為主。。”

 身為尚讓舊部的副將李賓唐,卻是有些尷尬的訕笑道。

 光是他所在這一路,就相繼擊敗了聚兵揚州境內的池州刺史趙鍠、上元團練使張雄,陣斬了六合鎮扼使馮弘鐸,擒獲了鎮將趙暉等;但是相應的損傷也是甚大,

 “且不說這些了,把人帶過來。。”

 朱老三隨即臉色一凜道。隨即十幾個五花大綁給拉過來的將校,又被灰頭土臉的按倒在了地上。然後他才對著聚集在營內的部下們緩緩開口道。

 “自古常勝之師,全靠節製號令。節製號令不嚴,如何能臨敵取勝?平時練兵,不但要練好武藝,也要練好聽從號令。”

 “到了戰陣之上更要人人聽從號令,一萬個人一顆心,一萬人的心就是主將的心,這樣就能夠以少勝多,無堅不摧。”

 “臨敵作戰時倘若鼓聲不停,前面就是有水有火,也得往水裡火裡跳;若是鳴鑼不止,前面就是有金山銀山,也要立刻退回。在擂鼓前進時,若是有人回顧,就得立刻斬首。當大小頭領的回顧,更不可饒。”

 “為什麽要立即斬首呢?因為正當殺聲震天、矢石如雨的時候,有一人回顧,就會使眾人疑懼,最容易動搖軍心。特別是你們做頭領的,弟兄們的眼睛都看著你們,關系更為重要,所以非斬不可。”

 “總之一句話,你們要練成習慣,在戰場上只看旗號,只聽金鼓。倘若旗號和戰鼓催你們前進,就是主將口說要你們停止也不許依從,就是天神口說要你們停止也不許依從。”

 “這幾個腿軟偷滑的東西就是現成的警效。。眾多兄弟都在拚死陣前、戳力以赴的時候,他們卻是躲在後頭,隨時準備棄走。。就連行裝行裝和馬匹,都已經偷偷備好了啊。。”

 聽到這裡,在場的諸多將士不由的面露怒色和憤慨不一,進而競相舉手大喊起來道。

 “砍了他丫。。”

 “殺了這些狗東西。。”

 “絕不輕饒。。”

 “讓他們都去死。。”

 在這一片同仇敵愾的聲浪中,看著拚命掙扎扭動著在地上,又被齊刷刷砍下頭顱的噴血腔子;副將李賓唐卻是在嘴角露出一絲微微的苦笑來,心中冰涼一片卻又不敢多說些什麽。

 他怎麽會不認識這幾位呢;那可都是都是在尚總管隱約麾下見過面孔。平日裡或許有些不那麽循規蹈矩的做派和習氣,或是再加上一些陽奉陰違的行舉;但是對於臨陣脫逃這種乾系重大事情,卻未必有多少膽子觸犯的啊。

 看起來對於尚總管的號令和驅使,這位朱老三也不似他面上那麽毫無芥蒂啊。或者這就是專門做給自己看的麽。自從他見過那位太平軍之主的風儀、做派和手段之後,也似乎發生了某種明眼可見的悄然變化。

 “打進揚州城,殺了畢鷂子,斬了秦狗頭。。捉住高老賊,為老營家眷報仇。。啊”

 隨後更大的叫囂聲在這處臨時營盤中響徹起來。

 。。。。。。。。

 而在長江南岸,潤州境內。

 延陵城附近,一片狼藉的中等集鎮——崔家莊中,懸掛起來搖曳在風中僵硬的屍體,就像是一排排有待炮製的風臘。

 “這未免有些殺戮過濫了呼。。”

 一名腹背有些佝僂而衣衫陳舊的中年文士方乾,對著自己曾經的關門弟子,現在帶著義軍武裝下鄉的工作隊一員楊天明,有些沉重的歎息道。

 “這崔莊主雖然有家人在朝為官,平時家人也有些不法事,但總歸是左近聞名的世代積善之家啊。。而你本有一番好好的家業,又何須至於如此地步呢。”

 “先生可相信這艱難亂世之中,還有不用殘民魚肉就能生聚家業、與小民相安的,‘真正’積善人家的存續之道麽。。”

 做為小吏之家出身耕讀不綴, 卻始終與科第毫無建樹,乃在嶽州毅然舍家破業遣散奴婢,投了太平軍的楊天明反問道。

 “要我說殺得好,殺得該,殺的理所當然才是。若不是義軍殺光了那些郡望世族,豪族大戶,官宦門勳,我輩這些寒門庶流又哪來的出頭余地呢!”

 “如今的天下紛亂,海內板蕩;高居朝堂而把持晉身之途的,卻是那些世系顯望大族、勳貴門蔭之家;而藩鎮地方、充斥州府而操持權柄的,也始終是那些豪姓、大戶、望族和形勢之家;”

 “我輩寒庶子弟礙於出身微寒,哪怕是殫精竭慮、極盡所能來任事,大多也不過是屈居一個府吏、雜事,上不得入流登品,下要與經年胥吏之家相爭錙銖,何時才是個盡頭啊。”

 “不就是那百八十畝的田土得失麽,就算是為了大業和前程給舍了又當如何。若是沒有義軍前來均平天下、賑濟流亡的話,就憑這區區薄有所產,難道還要想在這旦夕危亡的世間,得以獨善其身的苟全下去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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